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

　　西街到大院确实不算远，走路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几分钟，但是他走得实在是太慢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到那里。
　　春节应该是所有节日之中最热闹最有气氛的一个节日了，放眼望去，红通通的纸屑铺满了地，并且还有越堆越厚的迹象，街道并不宽敞，两旁却摆满了琳琅的摊子，各种香味飘在空气中，油炸的滋滋声，头顶上烟花的轰隆声，此起彼伏。
　　在这个红色的日子里一个小孩吸引了周安的注意，她蹦蹦跳跳地从另一面走来，手上提着一个黄色的灯笼，金黄金黄的，在这条街上很是扎眼。
　　“喝糖水吗？”
　　旁边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地方正好是那个小孩在的糖水摊子，周安觉得可能他误会了。
　　“不喝了。”
　　“喝一碗吧，我也想喝。”
　　“可是，”周安想到他刚才的话，“你不是吃撑了要走路消化吗？”
　　赵连勤把手从袋子里抽了出来，“雪梨山楂糖水，帮助消化的。”
　　她没有回话也没其他反应，赵连勤再问，“喝吗？”
　　“嗯……把一碗糖水喝进肚子里面，然后希望这碗糖水可以帮助消化……”
　　“你想说这样做很奇怪？”
　　“不奇怪吗？”
　　“奇怪。”赵连勤踢了踢脚边的鞭炮纸继续走，他百分百肯定山楂真的有帮助消化这个功能的，可是他的百分百在听到她的话后却不再是百分百了，她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既然吃撑了却还要往肚子里面塞东西，然后再让这东西帮助消化……
　　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笨，简直笨死了。
　　“刚才有个小孩子提灯笼了，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
　　“那你说她奇怪吗？”
　　“不奇怪啊。”
　　“为……为什么？”赵连勤转头看她，有些不明白她对“奇怪”的判断标准了，“是春节又不是中秋，她拎着一个灯笼出来难道还不奇怪吗？”
　　不就是说了他一句奇怪吗又不是很过分的话，竟然还要拉人家一个小孩子出来垫背，这个人可真是够别扭的。
　　周安低低地说，“她还这么小。”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别说拿灯笼了，就是拿灯管也有可能啊。
　　“……”赵连勤无话可接，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那个小孩，不提还好，这样一提反而显得……显得他小气吧啦的，为了不让自己小气的形象再蔓延下去，他的手指从糖水摊转移到烟花爆竹摊，“你想放烟花吗？”
　　周安不想放什么烟花，可是看着他脸上的不自然终是点了头，事不过三，她刚刚已经一连反驳他两次了，要是再反一次，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毕竟他总是无缘无故就生气。
　　“我去买。”
　　烟花有了可是放烟花的地方很难找，周安跟着他七拐八弯地走了一通，最后来到了一块空地上，光秃秃的，确实适合放烟花，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她能想到做什么别人自然也能想到，她们来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人在那里玩耍了，两手拿着数不清的烟花棒挥舞，绚丽多彩，璀璨夺目。
　　“咳，没有打火机。”
　　“啊？”周安呆了，没有打火机怎么放烟花？
　　“我去问别人借。”赵连勤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开了，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怎么搞的？怎么一到她跟前就出乱子？平时他可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啊？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做不好，他感觉自己都快被这焦灼的火给烧糊涂了！
　　和其他把烟花玩得淋漓尽致的人相比，周安他们这一伙简直可以说是“静如处子”。把烟花点燃，拿在手里，看着它烧完，没有了，烧到第五根的时候周安觉得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于是慢悠悠地转起圈来。
　　“为什么说，所有事情都要等上了大学才能决定？”
　　“噢，你……”
　　燃烧着的火花映在她的眸子里面，明明烧得这么旺这么盛，可到了她眼里却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光，零星得如同大海中那似有似无的塔光。
　　“你偷看我的作文？”
　　“我没有！”赵连勤有些急地解释，“老师让我帮忙改作业，我刚好改到你那本而已。”
　　用《我的梦想》为题写的文章，从初中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们会对这个题目一如既往的厚爱，从不厌倦。
　　不过就是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题目却让赵连勤窥探到她的一个做人标准，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上了大学才能做决定。
　　她感兴趣的事情有很多，梦想也有很多，可是文章的最后却说，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上了大学才能做决定。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吗？”虽然说已经这么大了，可是像她这种年龄的人哪一个不还是由父母掌控着的吗？上了大学才能自己做决定，听起来吓人却是实际。
　　赵连勤看了她一眼，“一点都不正常。”
　　“比如说你今天不想回家了想在外面通宵，你能自己决定吗？”
　　“能啊。”
　　“嗯……今天过节，不算！如果你有一天忽然不想回家了要在外面过夜，你父母会答应吗？”
　　“会啊。”
　　“……那是你而已，其他人的父母可不会答应。”
　　赵连勤大概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他问，“高叔叔他们不答应？”
　　“我的烟花快灭了，快给我一根。”
　　打火机已经还给别人了，要是火熄灭了就得再去问别人要，周安吹着暗下来的火星子喊，幸运的是在火即将熄掉之前新的烟花递了过来。
　　“我知道了。”
　　那人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周安也没在意，继续缓慢地挥着手上的烟花棒。
　　“真是奇怪。”
　　“什么？”
　　“包装上面明明写着一捆二十根，可是我刚刚数了，只有十九根木棒，还有一根不知道去哪里了？”
　　所有的烟花已经烧完了，周安也站了起来准备要走，结果就听到他这么说，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是自己，几乎全部烟花都被她玩完了，可是收拾垃圾的却是别人。
　　呃，这样看起来自己可真是够无良的。
　　“让我来收拾吧。”
　　“我已经收拾完了，就是没找到最后一根木棍。”
　　赵连勤说话的时候还在低头找木棍，这下周安就觉得自己更加无良，赶紧也低头找，眼睛都酸了还没有看到什么木棍，她选择放弃，“别找了，没有。”
　　“可是真的差一根。”
　　“是这样的，可能大家都没错。”
　　赵连勤不明所以，“什么大家都没错？”
　　“包装没有写错，初衷确实应该是二十根一捆，你也没数错，确实只有十九根木棒，包装，你，这个就是大家，大家都没有错。”
　　把包装和他统称为大家？虽然这个说法奇怪却没有消减赵连勤继续听下去的欲望，“然后呢？”
　　“初衷和结果都没有错，那有问题的应该就是过程了，可能捆这捆烟花的人数错数了又或者他在打瞌睡，然后……”
　　“然后就少了一根？”
　　“对！”
　　“啊。”赵连勤感叹一声抬头望天。
　　她有一种让他豁然开朗的能力，不论她说些什么，就算是胡言乱语的也好，他总是能从她的话里面悟出一些道理来，可是事后仔细再回忆，他又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道理。
　　今晚的夜色很美，黑得像墨一样的天空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跳动一样。
　　和他的心一样，在不停跳动。
　　或者，他悟出的从来不是什么大道理，再浅显不过了，他的心早就告诉他那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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