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时间往前推一些，徐夫人与陈氏二人信步前往牡丹亭之时，霍景明正匆匆朝某一处赶去。

　　因为王妃的邀请，许多人都走动起来，院子里越发显得拥挤。

　　不少人见到霍景明一双鹰眸锐利异常，剑眉倒竖，眉心紧拧，其中酝酿的怒意令人不敢直视，更不必提他全身散发着冷意，吓得不少人不自觉后退几步，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但即使如此，霍景明穿梭其中，迈开了长腿，仍觉得还不够快。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咬了咬牙，调头往游廊后面的小径上走去。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他轻盈地跃上屋檐，运起轻功，飞快地朝着卓云曦所在之处而去。

　　另一边，卓云曦跟着小丫鬟穿梭在后花园的小径上，她望着小径两旁开得正欢的浅粉色玉兰花，突然觉得周围的喧闹声越来越小，她望着走在前面的小丫鬟的背影，细眉不由动了动。

　　这里实在太偏僻了——

　　广平王一家入京前，这宅子便是她在派人打扫，里里外外她都转悠过，丫鬟领她去的地方有多偏僻，恐怕连姑姑这个主人都没有她清楚。

　　而霍景明约她见面，是该找个隐蔽点的见面地点，只不过他又不熟悉广平王府，怎么回去那里呢？

　　卓云曦原以为是今日府中客人众多，霍景明遍寻不到适合的地点才选了那里，可这一路走来，她发现客人们大多集中在戏台那处，府中其他地方的人并不多。

　　那么既然如此，霍景明约她，必然是有紧要之事，又何必舍近求远？

　　这里面必有古怪！

　　“姑娘，怎么了？我们快些过去吧，世子还在等姑娘呢！”小丫鬟见卓云曦停下脚步，扭头走到她身侧劝道。

　　卓云曦却不理她，在两步远的石凳上坐下，微微弯下身子轻轻捶了捶腿，有气无力地问她：“还要走多久？”

　　小丫鬟正要说话，她又摆了摆手，说道：“走了这么久我已经很累了，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人，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不如你过去将世子请过来吧！”

　　闻言，小丫鬟神色一紧，她没有料到卓云曦会这么说，一下子慌了手脚。

　　“这……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卓云曦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是能跑到别人府上去叫板的人，全身气势大开之时，又岂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招架得了的？

　　见她移开眸子似乎不想再谈，小丫鬟愣了一会儿，咬牙应下了。

　　卓云曦望着小丫鬟远去的方向眯了眯眼，转身从另一条路抄近道往“约定”的地方而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要搞什么鬼！

　　那是府中的一个小角落，但她那爱妻成狂的姑父并没有把这一处落下，所以这里也开满了玉兰花，也许是远离人烟的关系，洁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出尘的仙子。

　　她隐在拐角处，见四周无人，才走了出来。她在树下站定，微风带起她的裙摆，鼻间闻到淡淡的花香，她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男子在自己面前站定，他微微喘着气，见她望向自己，不由露出一个傻笑，眼底里一些卓云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突然化了开来，化作一片温柔，如一潭春水，微波荡漾，而这温柔恰好撞进了她的眼里，她的心轻轻颤了一下，继而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呆呆地望着霍景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拉到了一旁的树丛里。

　　“嘘——”

　　卓云曦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霍景明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着方才二人站的地方。

　　她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只见方才领她过来的小丫鬟正站在那里。小丫鬟左右张望着，没有见到本应在这里等候的男子，她急得直跺脚，小声嘀咕了几句，扭头沿着来的路跑了回去。

　　“她可能是回去找我了。”见她走远了，卓云曦对霍景明道，“早知道你真的在这里，我方才是不是应该出去的？”

　　她边说话边扭头望向霍景明，恰好霍景明听见声音也偏头望向他，这一望，二人皆是一愣——卓云曦呆呆望着在自己眼前骤然放大的男子的脸，她下意识深呼吸。哪知鼻间喷出的热气烫到了霍景明，她只见到他身子僵了僵，而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为何，她本该感到羞恼的——方才霍景明听见有人靠近，拉着她躲到树丛里，也许是忘了，抓住她手臂的大掌一直没有松开，她没有注意到，直到方才温热的手心离开了她的手臂，她才察觉。她望着他变得通红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

　　霍景明听见笑声，脸上越发滚烫。可他拿卓云曦无可奈何，这时候甚至还无可救药地觉得她笑起来真好看。

　　所幸他很快镇定下来，想起了要紧事，轻咳一声，问道：“你、你确定你是过来见我的？”

　　卓云曦闻言，压下翘得正欢的唇角，也清了清嗓子，颔首道：“丫鬟说你与我有要事相商，我还以为是你表哥那里出了什么变故呢！”

　　闻言，霍景明的脸色一下子转冷：“我没有约你见面。”

　　“什么？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徐夫人约我表哥在这里见面！”说到这里，霍景明的拳头紧了紧。

　　卓云曦微微一愣，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有人同时约了她和徐展鸿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见面？

　　大周的男女大防虽不严，但孤男寡女私下见面却是不允许的。若是他们真的在这里见面了不说传出去有多难听，魏颖知道了，必然是受不了的。

　　“这件事应该不是徐夫人做的……”卓云曦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霍景明阴沉的脸色，她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是如此的胸有成竹。

　　“徐夫人虽然想要给你表哥另娶，但她绝对不会找到我头上来的。我很清楚她有多讨厌我，所以她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况且她之前一直缠着我大伯母，很显然是想与我大伯母结亲。”

　　霍景明其实也不太相信徐夫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见卓云曦与自己是同样的看法，便赞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此人费尽心机将我与你表哥引来，那么必然不是让我们见一面这么简单的，想必还有后手，不如我们躲在一旁看看再说？”卓云曦提议道。

　　“也好。”霍景明突然偏了偏脑袋，他指着不远处道，“说曹操曹操到！”

　　那喧闹声卓云曦也听见了，听声音似乎来的人还不少，她轻哼一声，唇边逸出一抹冷笑。

　　“今日的戏还真是不少呢！”

　　王妃一行人走到角落边的时候，那里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众夫人见到落满了枝头的白蝴蝶，不由发出一声声轻叹。

　　“王妃府中真是处处是景啊！”有人既赞叹又恭维道。

　　“这玉兰花在北方不好开花，听说因为今年冬暖，入春又早，才开出这么多花来，听花匠说，这是往年都没有的。”卓嫣玥向众人解释道。

　　“不过这里这么偏，我们可是走了不少路，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的？”也有人突然开口，对站在王妃身后的方氏问道。

　　方氏没有在这里见到应该出现的那两个人，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听人这么一问，她瞬间冷静下来，淡笑回应道：“不过是我那女儿贪玩，在这里看到了，回去便带我来看了！”

　　方氏从容应对，那人自讨没趣，便不再说话了。方氏心中虽着恼卓佳宁办事不靠谱，但左右这是庶女的事，事情没成便没成，只悄悄派了贴身丫鬟去找卓佳宁，便静静赏起花来。

　　她是自在了，有人却是真的慌了阵脚。

　　“王妃，我看前面的小院错落有致，不如我们再往里面走走，如何？”陈氏挤开了卓嫣玥身边的夫人，挽住她的手，状似亲密实则却是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要将她往里面带。

　　“徐夫人，我们一起去走走吧！”

　　她顺便也邀请了站在她身侧的徐夫人，徐夫人不明就里，但见卓嫣玥也在，便欣然点头。

　　卓嫣玥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她素来脾气好，没有发作出来，她从前便知道这位大嫂脾气古怪，待人也是时好时坏，并不放在心上，而且这里是自己府上，周围又有这么多人在，便跟着陈氏往里面走了几步。

　　那是两间厢房游廊的交联处，又靠着外墙，形成了一个死角，是十分隐蔽的地方。卓嫣玥虽然在这里住了有近一个月，但这么偏的地方却是没有来过的，她自是不傻，早就看出来陈氏有意将她领到这里，往里走的时候她还有些忐忑，望见里面空无一人，她不由松了口气。

　　陈氏不死心地领着卓嫣玥往里走，却没有在里面见到原本应该站在一起的二人，她的脸色唰地沉了下去。

　　那时她虽然在与徐夫人说话，但也注意到了方氏与卓佳宁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她留了个心眼。因为是来赴宴的，她们都没有带太多的丫鬟出门，找去办事的都是广平王府的丫鬟。而方氏能买通的丫鬟，她自然也能买通。得知方氏的计谋，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派人把卓佳宁引到了别的地方，又借着霍景明的名义去找卓云曦。在她的设想中，徐展鸿与卓云曦一头雾水地站在这里，而她领着诸位夫人过来，正好撞破卓云曦勾引好友的丈夫！那是怎样一出精彩的戏码呀！

　　陈氏光凭想象，便高兴地要笑出声来。

　　可是，现在她的计划落空了……

　　陈氏的脸色变化被卓嫣玥看在眼中，她心中涌上一阵不安，望着陈氏越发不耐，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

　　“诸位夫人，马上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入座吧！”

　　王妃开了口，众夫人自然没有异议，徐夫人站在陈氏身侧，见她神色突然变得阴晴不定，她犹豫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王妃走了。

　　角落里渐渐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便仅剩下陈氏一人，她不甘心极了，但也无可奈何，她正要离开，却见一旁的树丛动了动，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陈氏的心瞬时重新雀跃起来，她正想要高呼让众夫人回头来看，却对上了男子如鹰隼一般锐利的黑眸，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这才发现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徐展鸿，而是霍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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