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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情生
夏云峰找到步月时,那人在软红胭脂中醉成一滩烂泥,手中却还搂着一个女子不愿放开,嘴巴犹自嘟喃着什么,于是,对面的醉和尚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疯疯癫癫,将身边的红粉美人都推了开去,忽然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是戏的腔调,却是佛的经纶。
他唱:若欲无境,当忘其心,心忘即境空,境空即心灭。
又唱: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在这胭脂红粉堆,酒肉声色场,不知他心中有佛还是无佛。
花楼的老鸨一听夏云峰是来寻步月,立即如见我佛,只道此二人已耍了好一阵酒疯,又不肯安歇,真真愁杀人也。
夏云峰几步过去将步月抱了起来,那人醉眼中依旧认得他,磕磕碰碰骂着:“死鬼!你让我不举,让我不能玩女人,我偏玩给你看!”
扶着他的金枝僵了一僵,忽然对上夏云峰平静无波的双目,苍白着小脸退到了一旁。
正要跨门而出,那吴妈妈却拦着他:“公子,这花和尚与月公子一道的,你看……”
夏云峰回头看了眼拿着筷子在碗底敲打念经的和尚,淡淡道:“叫两个壮实的人扶着跟我走。”
“他们还未付酒钱,你看……”
夏云峰甩手扔了好大一锭银子。
吴妈妈朝后一挥手,立马出来两个利落的龟公,奈何那和尚拿着筷子和碗竟不愿放开,其中一个龟公身形粗壮,内息沉厚,是个有功夫底子的,却怎样也掰不开他两只手,最后只得连着碗筷和人一起架着走了。
此时已过子时,这秦淮的花灯如昼,却也染了月光的清冷,街上醉酒之人偶尔有之,夏云峰抱着一个,身后跟了一个,倒也不如何引人注意。
只是不知为何,步月竟窝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泄露声音,如猫般的蜷缩,是极尽压抑的哭泣。
夏云峰的步子顿了顿,他低头看怀中之人,这个滥杀无辜心狠手辣的魔头竟会在醉酒之时哭得这般伤心,像无助的孩子。
莫非是这段时日确实对他太狠了?
心中恰生出一点柔软,忽又想起他的恩将仇报,他的狼心狗肺,还有那该死的魅惑,那点柔软瞬间被坚冰所覆盖。
无论哭得有多可怜,魔头依然是魔头。
他抱着步月,走在两侧灯影迷乱的烟花柳巷中,只觉踩了一路的落花,那伏在怀里呜呜的哭泣,湿了衣襟,然而他毫不心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带着夜露的寒意。
身后的和尚还在喃喃唱着戏腔旖旎的佛经,一声一声,竟似淹没了两侧的寻欢笑语,尘世萧潇。
他道,一切皆为虚幻。
筷子与碗底的敲击声脆,一声一声散在花影迷梦中,比木鱼来得更为惊心动魄,断人肝肠。
步月醒来时只觉双目胀痛,一照镜子,差点没将那镜子砸了,镜中双目肿胀成了包子的丑八怪怎可能是自己!
他在房中找了一圈,拿出一条布蒙了脸,猫手猫脚出门去。
却与夏云峰撞了个满怀。
“你要去哪里?”
步月抬起头来,凌乱的卷发遮住他大半容颜,偏偏露出肿胀的一双眼:“我去找小二要些冰块。”
夏云峰低下眼眸,努力抿了抿嘴巴,抿了许久,才道:“先吃早点。”
步月包子眼中寒光一闪,冷道:“不准偷笑!”
夏云峰便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他将托盘上的早点一一放下,看着步月微怒的脸,这才收住笑意:“你可知你昨日做了什么?”
步月道:“喝花酒,抱美人。”
“然后呢?”
“不记得了。”
夏云峰也不打算提醒他,只道:“快吃饭。”
步月怀疑地眯着一双包子眼:“夏云峰,无事献殷勤,你昨日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夏云峰道:“昨日你做了太多丧尽天良之事,夏某今日特来送上剧毒早点一份,还望教主笑纳。”
步月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昨日我究竟做过什么?”
夏云峰道:“喝花酒,抱美人。”
步月仔细思索了一番,并无所获地摇了摇头。
夏云峰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又回来,手中多了两个装冰块的布袋。
步月看着那冰袋,停了筷子,仿佛他刚刚吃的确实是一桌砒霜毒药:“夏云峰,我昨日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夏云峰道:“你做伤天害理之事还少?今日我却是要你帮个忙的。”
步月将筷子放下,正色道:“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步月道:“你放我走罢,夏云峰,我答应你不再为非作歹,也不回魔教,你给我下了毒,大不了我每个月见你一次,我若做坏事,你尽可杀了我。”
夏云峰面色一沉,继而冷笑道:“这原本是最好的法子。”
“正是。”
“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冷意,“你的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在下早已领教过,步教主觉得自己还有这个机会?”
步月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敢问夏庄主要留我到何时?”
“到你真正做个好人为止。”
步月似听到笑话般:“若我魔性不改,天生就是个坏人,你待如何?”
“我便囚你一辈子。”
那个声音还是温和的,带着一点点的醇厚,说得并不重,也不冷,却令步月心下跳了一跳。
恍惚了片刻,他笑道:“夏云峰,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江湖人。”
夏云峰的神情无比认真:“夏某说到做到。”
“那我们走着瞧。”
“好,我等你。”
步月定睛看他,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有一双黝黑敦厚的眼,稳重而踏实,明明是副老实人的面孔,却配了一对斜飞的剑眉,平添几分意气风发,侠骨万丈。
那人还是一脸认真的笃定,与平时毒舌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忽然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慢悠悠地抽起烟来。
秦淮的烟似乎格外的香些,染了胭脂红粉的声色,还有那河面上未央的歌舞花灯,于是这烟也有了风月的味道。
他一口一口抽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那个认真的面庞,才慢悠悠开了口。
“你找我帮什么忙?”
夏云峰道:“与你喝酒那和尚,是如今江湖上唯一了解《千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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