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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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回 五都雄赏西山风日芙蓉婢作朱楼春秋



      飞琼便请王著次日一同去游西山。王著恐阿合马再遣人相害许飞,有些忐忑。飞琼满不在乎,笑道:“公子宽心。这样阴损招数,阿合马也只得使一回。太子已知他动了杀心,再有一回,岂不先追查到他?况阿合马本不指望你杀的许飞,正要搅得我畏首畏尾,不敢生事,就合了他的意。”王著道:“便是殿下也叫詹事避一避风头再出。”
      飞琼见他坚执,笑道:“也罢。这样风月清美,我也不欢喜再作男子妆束,其实可恼。我且女妆出门罢。”果然次日出行,看飞琼头上挽作飞仙髻,罩了纱幕,是女子妆样。看王著凉巾布衫,脚上仍是前日那双棕鞋,已半磨破了,飞琼叫取一双新八踏鞵——先用油泡浸两日,已晒的干了,取出让他换过。
      王著问过秦越,知那日昏迷中故衣血污,是他二人亲与换下的。他虽义侠自任,于男女关防大节也不能不拘谨。是以惶愧,几番要致歉,见这公主浑如忘却,毫不挂心,话到嘴边也出不得口。今见公主又送衣履,仍是自然而然,全不萦怀态,却是自己拘束太过,忙谢过了换上,尺寸恰是相合。
      飞琼便与他出来。正是暮春三月,杨柳堆烟、飞红成锦。南城又是踏青的绝好去处,恰见许多冶妆女郎、五陵少年。俱各画壁香车、宝马轻裘,或喁喁暗语,或高声戏谑,或含笑无言,尽往昊天寺、长春宫、三学寺、万寿寺等侈丽瑰伟之处,携手并驾价游览去。又有些高头大马,轻裘锦袍的官人士庶,或马上相揖,或按辔彳亍,皆流连在春光里。也有往大道上纵马扬鞭,欲逞才叫那满城仕女见他骑术的;也有骚客文人,摇扇高声吟哦酬唱的,纷纷不绝。
      飞琼偏带着王著迎人群而来,二人俱习秘术,脚力都好,已步出了南城。渐渐人马稀少,飞琼笑问:“王公子可知今日去哪里?”王著说:“可是公主要去万柳堂?”
      飞琼笑说:“可惜此时不能带你去,不是对的时节呢。早些日子,柳条才刊新绿时,兼点缀些碧桃杏蕊,开成烟霞仙境,那才喜人。如今柳色已出老了,花也都谢了。又万柳堂牡丹可算京都第一;牡丹花期,却还要迟旬日,今也看不成。唯有西山,山林水盛,又比这里地气冷些,想还是水流花开的时候,咱往那里去可好?”王著叉手道:“但凭公主吩咐。”
      飞琼听他口气直如奉命,心下不快。因说:“什么公主不公主!我汉名飞琼,公子只叫我‘琼儿’便了。”王著忙道:“岂敢!”
      飞琼笑道:“公子只道公主二字是天潢贵胄,不好逾礼。殊不知本朝自皇帝、亲王以下女儿,都可称公主,这称呼已是滥了。我虽白领个名儿,并无食邑、人口之赐,不比他每真正的宗亲贵女。公子这样谦敬,没的折煞了我。”脚下只顾着走。王著道:“王著一胥吏匹夫而已,公主又何苦只称‘公子’,恁般抬敬?”
      飞琼猛省,忖道:他是怪我生分。因笑道:“正是咱每二人都太多礼了,须想个法,两下扯平才是。”便笑道:“有了。我每同年在东宫,都只许称字,不许称官职,有违者要罚洒扫夜值的。咱每也合互呼表字,方见亲热。未知公子尊表?”王著道:“某非进学之人,并未取字。”
      飞琼复问:“排行第几?”王著道行二。飞琼忖度一回,旋笑道:“既如此我不揣鄙陋,暗揆一表字,未审肯纳否?”王著忙问是何字。
      飞琼道:“仲甫——未审尊意如何?”王著便请教何意。飞琼笑道:“‘惟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我看公子任侠仗义、性情磊落,正当的此。”
      王著依稀听过这几句诗,知这仲山甫是辅弼周王的好臣子,忙谢过了。飞琼便道:“我以字行,闺字就是‘飞琼’。以后咱每只呼名字,方觉亲热。”便叫“仲甫”,隔半日,方听王著满口含混,叫声“琼琼”出来。飞琼忍着笑,也不纠他了。
      渐渐走来,面前一片青山徐起,绿水萼抱,隐隐听见山泉清溪铮錝流落,莺啼燕啭,山上红漫香远,仍值美韶光,真正少年游冶处。飞琼不禁先微微叹了一声,道:“今年花胜去年红。”王著不知他叹的什么,也不好问。
      飞琼却又回头笑道:“咱每山上赏花说话去。”看王著离得甚远,索性捉了王著袖,牵他往山中走来。说:“我小时候,最好独来独往的游历。这一条小径我从前常往来,只是隐密难走些。若尽拣容易大路去,那异花芳草却不得见了,是不能知这山野好处的。”
      仲甫只呆呆地由他挽着走来,不敢携他手,亦不肯脱去,任他牵襟捉裾地往山上攀行,一面听他嘱“提防青苔”、“小心别踩了花”。这些山并不甚高,路径却曲折。脚下是新泥落花,苍苔细石;头上是晴空幽翠,枝叶扶疏;目中是新斑枯藤,含葩芳树;耳闻是山泉滴沥,幽鸟相呼。两人漫步道中,俯拾皆是佳景,真堪怡悦性情,大畅心神。
      当时二人走到一坡上,飞琼稍觉不支,倚着一石休息。因指着笑道:“仲甫来看!”原来已到山腰之中,俯瞰山下,飞琼笑指:“北城护城河都已填实了。那是高梁河、金水河的几道支流,在那里汇合了的。”手指处,正一片澹水遥施,燕羽差池。又指向南方,道:“这边正可相望二城。这里可参南北二城盛衰了。”依稀见南边几处红落如雨,柳绿空城,北边几处人马喧阗、笑语如闻。回身再看周围山峰,风清云杳,烟鬟雾鬓,疑在画中。
      飞琼笑道:“这景容易不能见。那些俗人只要游乐,所以只能见些绮艳俗景;须知这等别样风光,要肯跋涉峰岩、逾越险阻,方得一见的,如今该你我受用。”说到得意处,不禁咳喘起来。仲甫忙道:“琼琼缓一缓再讲罢,看伤了气。”飞琼笑道:“仲甫是益都人罢?”
      王著听闻,奇道:“合族在益都,自幼在彼长大。后来过继于祖父,在东平过了几年。公主如何得知?”
      飞琼笑叹道:“以前有个师兄,口音正与你一般,他就是益都人。”原来飞琼听王著说话口音,忆起了秦长卿,心里更生亲热。自己自幼看长卿、秦越一处习武,深觉他二人必成佳偶。后来乃知姻缘各有天定,只得罢休。谁知今得王著来,同习秘术、胆壮义高,大类长卿;这段缘分岂非天凑成与秦越的。当下闲说几句。
      飞琼取丹服过了,起身说:“那边还有佳景,咱每且去。”王著看他方才支颐合目,分明是遮掩调息之态,忙问他好些不曾。飞琼也不答,却往山坡一侧绕去。王著忙跟上来。但看峰回路转,露出山中幽谷。谷含一小潭,波光容与,春潮已涨过了,一片滩涂,大片苇草正茂。此是金水河与高粱河相通之处。飞琼因笑道:“好幽谧的所在!”王著担心他再犯病症,已无了心看风景,只当心护他。
      飞琼对着一汪碧水,已勾动满怀心事。因问:“仲甫觉我秦姊如何?”王著道:“秦娘子襟怀宏大,英豪干云,是难得的义侠女子。”飞琼轻笑道:“仲甫可知秦俗悍劲,亦有兼葭。”王著不接话。
      飞琼只道他面羞,亦不多说,回身复往山下来。王著见飞琼方才神虚形弱,倒是先来牵住他衣袖,以防失足之意。两人往山下走,飞琼随口问可愿在京再住一年半载;一则先生病症不宜远行,二则京中仕进容易。王著前几日却蒙祖父严嘱,知不久必要回乡,照实答了。飞琼欲待吐实,又叹口气。
      看已到了山下。飞琼探身就进了苇丛里,向王著身边抽出佩刀,却回头来割那茅苇子。一瞬功夫,已割了一片。王著不知他要做什么,遂伸手也去拔苇草,飞琼笑着拨开他手,自袖中取一条素帕,却来结束那些苇草。谁知飞琼手上甚拙,苇草又软,束结子时,怎么也结不端正,甚觉窘迫。倒抬头笑望仲甫一眼,道:\"我生性最笨,仲甫休笑我。”王著不知作何答,只听着。
      飞琼自顾自笑说:“从前在门里,我练不出功夫,都因这手脚太笨。秦姊姊手就比我巧的多了;从前他在师门,最是百灵百巧的。”王著道:“练功原看功夫多少。功夫到了,自然会好。”
      飞琼笑道:“我自小有弱症,于武艺上又没天赋。入秘术门只学养身,不求精进。谁知自入门后,却屡屡被逼与门中人交手,更比从前还不如了。早晚舍却此道,不担这会武的虚名。免得动一回手,丢一回丑。”王著笑道:“既如此,我陪琼琼练武,管教你进益。”飞琼才将那苇草摆弄端正了,闻言摆手道:“请陪秦姊练罢,我是不能献丑的。”王著知秦越一向扈应他,忙答应了。
      飞琼起身将一束苇草捧起,庄重递与王著。仲甫大惑不解,也只得接过。飞琼问说:“仲甫可知我意?只往《诗》上想去。”王著挠头苦思了半日,他自居任侠,那喜风月诗篇?谓为小儿女情怀,非丈夫应读的,此时更不知飞琼此举应何诗家故典,半日,问说:“可是‘询于刍荛’?”
      飞琼不由抿唇而笑,道;“是‘生刍一束,其人如玉。’”看王著真个不知诗书,大觉扫兴。横竖这雅谜无用了,索性将后两句一并念出来。因说:“‘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仲甫东归后,可别将我每一概置之脑后。”
      王著忙称是又道:“琼琼勿怪。仲甫是个粗人,扫了琼琼雅兴,其实不曾细读过《诗》。”飞琼笑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迩事父、远事君,观风俗盛衰,都在《诗》里。又《毛诗序》云:‘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仲甫便不欲为学,来日侍君父,亦当稍习以为参考。”仲甫笑道:“不瞒琼琼。我总以为《诗》《骚》吟风作对,不是大丈夫正道,只把中唐以下的诗读些。最爱那些讽时刺政,忧国忧民的男子气概。文辞一类,非我所为也。”
      飞琼拍手道:“这可差了!饮其流不知其源,岂是为学之道?须知后人兴发刺怨,俱是从《诗》中化出来的,所以诗以周为上,秦晋次之,唐又次之,至于宋,江西诗派遍天下,一无取处。仲甫以后万万不可自下取法。若尽见些理学家的诗,把人的一点子灵气也闷死了呢。”仲甫忙道:“琼琼如此说,我回去重读诗就是了。”
      飞琼品论诗的兴致正好上来,忽然想道:“我纵说了,他也不懂,不如不说。不可误了正事。”便道:“这些日后再说。总之学为君父用,不论学书学剑,休入歧途才是。我正有一件大喜的事,要告诉仲甫。”
      因笑将来意说了。原来是真金听额尔根萨里说王著孝义行侠、为人忠谨,欲使为官。太子谕,若王老相公还肯住京,就使王著入东宫汉人宿卫军;如老翰长立意返籍,不欲在京生是非,则王著另有授命。飞琼便取将一物出,却是一枚双虎斗金牌,新刻着“益都千户王”识。叹说:“我原指望老翰长还肯留在大都,既然老翰长心坚,我等也不敢勉强。此是益都千户所的文牒授令。这虎头牌为赴任凭证。殿下嘱咐,此事不必叫别人知,仲甫回益都后,自去军中领职便是。”王著喜出意外,因拜领了。
      飞琼嘱说:“既蒙殿下青眼,仲甫日后必大有可为处。我再多一句嘴:在朝在野,切要上进,勿负殿下抬爱之心。”王著郑重应下了。飞琼这才放心。看他小心收起金虎符,笑说:“咱每可该走了。若依我蒙古习俗,来去不能同道。咱每且从这潭绕过去,看取那山景致则个。”飞琼自己贪看潭里野鸭与游鱼,在水边滩上走了几步。不防脚下一滑,也不顾回头,还向仲甫挥手道:“快来看鱼。”
      仲甫惧飞琼有闪失,忙伸手向前一拉,巧巧就握住了他右手手腕。天光云影之下,见眼前秀腕薄掌,长指纤纤,恰似削葱新笋;肌肤色胜玉、冷于冰、绵如雪,不由痴了。想这只手在书房,剔颖挥毫,题诗奏对;在军中,拨万马千军、指挥如意;平日悬壶问诊、按轸调琴;至于那夜里,自己遍身血污,腌臜不堪,竟也蒙它为自己包扎换衣:不承望它单薄如此。一刹那间心中转过无穷念想去。
      飞琼不曾发觉,回头嘻嘻笑道:“怎么?”却见仲甫恍若不闻,俯下头去,竟似杏花瓣拂落手背上,旋即飘下了;怔了片刻,才知是仲甫在自己手上轻轻吻过了一回。
      飞琼一震,一时竟不知所措。仲甫才回过神来,才知自己忘情,忙放开手,也不知如何是好。飞琼素日不拘礼仪,也自诩世间俗礼非为己辈设者;却从来是自己破礼,从不见别人如此。心中虽不生怒,却也十分不好意思起来。半晌笑说:“仲甫差了。这是河西人的礼节。咱每是中原人,不合学他每。”仲甫唱喏说:“唐突了。”又低声说:“琼琼,我其实不知道别地礼仪。”
      飞琼只做没听见,只往谷外行。这一片群山连绵,处处景别。走到山阴处,坡势极缓,连着平地,远远却见遍地漫坡的土包坟场。零星偶见鸟飞鸟去,少有些人歌人哭。飞琼低声说:“那边是京城的乱葬岗子,我每称作北邙。埋在此处的多是贫苦穷汉,并瘐死狱囚。再有烦冤,不知何时能见天日了。我才对你说的师兄,他被人害死了;与他妻子合葬在边坡里。”仲甫道:“今去祭拜否?”
      飞琼摇头道:“自他死后,我一次也不曾往祭过。他是被阿合马陷死的。”叹说:“他二人坟正对北城肃清门。——我一日不与他报仇,就无面目来吊朋友。”仲甫便知是秦长卿,暗暗赞叹。二人沿北郊徐徐绕回,此处不是风景佳处,所过尽是白帕包头妇人,面含凄容,提儿挈女的来。偶有归宁女郎,坐车出入大都城东西往来。正是:
      簪花楚楚归宁女,荷锸纷纷上冢人。万古人间生意在,又随桃李一番新。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至晚秦越便来问飞琼如何。飞琼笑道:“王公子虽称任侠,骨子里居然一书生,有些迂呆气。我同他出游,他总别一个身份尊卑,拘谨得很,那得畅意?不及你每玩得痛快。劳你驾,这几天有闲,陪他练剑耍子,你每两个说得到一处。”秦越红了脸道:“我也正要和他比试哩。”此后几日,秦越与王著便在院中比划拆招,飞琼依旧日日在书房。
      这日沅湘进来书房,看飞琼在那里抄写,还说是译经。近前一看,不禁一愣,问:“你如何有这闲工夫了?”飞琼倒是从字纸堆里抬头一笑,问道:“秦姊姊他每练得如何?”沅湘笑道:“你听。”果然便听见刀剑摐击之声,飞琼自案前目洞窗向外一望,平地上却不见了人;再一看,见秦王二人都走上屋檐过招,不禁一笑。沅湘随手翻看案上的文宗,轻声问说:“老翰长的症候究竟怎么样?”
      飞琼笔一顿。说:“怎么看出的?”沅湘道:“英儿那日赞你医术精,德音抢白了两句,说你只敢用补药,掩盖病症罢了。看来是景樊说了老相公难好。”飞琼冷笑道:“所以我不爱和他每说话。连下一盘棋输赢都在意,我又不通此道,他反出去说我国人棋技不及他每。岂不可笑!”沅湘叹道:“这么说,真个油尽灯枯了。那日你与王公子怎么说的?”
      飞琼便将当日话语稍说几句,道:“这‘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乃后汉林宗丁忧,郭致往吊,唯置生刍于庐前而已。谁知状元后多干诗书竟断绝了,听不出我双关意。老相公如今身骨若养的稍差些,少则半载,多则一年。遑论长途跋涉之辛,他安能受得住!若在大都将养,凭京城里这几个人的本事,还能多拖些时日。我在老相公面前露过几句,盼他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谁知老相公实在高明,我甫开口已经猜到了。他说他三十岁便往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如今年将八旬,生死一道已看得通达,放不下者唯有孙儿。他还说:自己一把骸骨已无用了,惟愿后生留心世务,来日再有那样事,稍有差池,恐入歧路。故他也让我为王公子谋个上进正途,勿以游侠为名,入了奸盗列。待仲甫有了去处,他早一日回籍,便多一日安闲。来日得正丘首,亦不枉飘零一世。这是‘贤者必去而不可留’了。我要仲甫劝老相公,谁知老相公倒下过严嘱,我又安忍将话语挑明?”
      沅湘叹说:“死生有命,也罢了。只是秦越这桩事怎么好?”二人半晌相对,且听外面秦越笑道:“你这招力量不足,敢是让我么?”又听王著笑道:“还有后招。请看俺门中绝技!”又听见一阵交锋;眼看阁前竹叶飘飖成雨。
      飞琼叹说:“阿溪早去了,也得委屈三年。何况我看王公子喜欢阿溪还未多。”沅湘笑道:“这个与你何干?”飞琼笑道:“我是作大媒的,怎不相干?”
      沅湘道:“休说,这大媒你做不的。你不过问,还少生事;你过问多了,事必不成。”飞琼知他知己,自笑道:“怎么听着我专是去搅决撒事的?” 沅湘笑道:“你自是将自己当男子;别人谁将你作男子看?”
      飞琼无言以答。沅湘叹道:“朝夕相处,岂有个不生情,不过情多情少。未必要得情最多,才能圆满;这才是人生常理。你少去点眼,不从旁添乱,就是助秦越了。”飞琼点头笑道;“你说的是。我只好求长生天眷顾,早晚教他二人成眷属罢。” 因笑问沅湘:“你可有中意的郎君了?”又笑道:“你比我更通,少不得选个诗书俱佳的状元来;这可一发难了。”
      沅湘听他论到自己头上,倒也不羞不愠。只笑说:“这都不急论。且说你手里写的是什么?”飞琼道:“今日仲甫说爱中唐诗;我将我选的中唐以后七律辑录了送他。读诗不在读多,在于拣择;若他有些颖悟,依此脉络学起来,也就不会差了。”沅湘笑道:“才说你,你又来了!劝你别说自己写的罢。”
      飞琼笑道:“便为了我书日后卖的出去,流传广些,也要托名。算起来我也是元遗山正经的再传,我就僭署师祖名号,也算是本家风味了。”沅湘抚扇笑道:“正是此话,毕竟遍中原读书人皆沾恩于此文宗。”
      飞琼笑啐一口,复蘸了墨写起来,沅湘起身才要掀帘子出去,复转回头道:“裁剪裱褙还是我代劳了,还是你自己来?”飞琼道:“说不得我自耐个烦。”沅湘道:“这纸张不小,要作册子,褙磨灭处的白纸只别裁,一一褙在册子里就是。宁可多订几册,也合装整齐些。”飞琼笑呵道:“安老师,请罢,怕了你了!”沅湘笑着去了。
      飞琼看王鹗病已渐痊,先回东宫销了假,指着宫师府事务繁,只请几位姊妹相伴客人。王鹗自知时日不多,万念如灰,归心似箭。早议定了先回东平,再南下回益都。此日清晨,早雇下了马车,趁许飞在东宫议事彻夜不归,因即告辞成行。王著驾车,同出大都。
      秦越独送出城;平素最爽朗的人,也露出不舍之情来。道:“公主说:投辖多日,无可奉赠。有中唐诗选一本《唐诗鼓吹》,乃元遗山之秘本,今将抄本一套赠与王公子。”王著珍重接过。秦越也只得说些远涉需珍重的话,虽仍恋恋,也只得回城去了。
      王鹗在车中,看王著手捧几本书册,在马上只是出神,便问是什么,王著实告如此如此。王鹗见那题名《唐诗鼓吹》,心中犯疑:我与遗山颇有往来。他鹤归廿年余,著述布于四海,那闻说有此书?翻开看时,尽是安史乱后、刘柳以降的诗家,只选七律,风骨沉郁悲挫,上面批注点画密密麻麻,小字一一校注出处,又每诗带一二句批评,意皆有奇。因思遗山罹丧乱,寄悲于前人诗句,故披沙拣金,编成此书,也说得过;又或是大隐藏名之人,托遗山文名将传此书,也是他的道理。因递与王著道:“是人家好意,你可用心参阅。”王著珍重收过了,祖孙回乡安居,且按下不题。
      却说许飞知王鹗要走,不欲再受一回分别感伤,又要与秦越留些空隙;议事毕早,且不及归家,在外面路上慢慢转着,洛英牵马在后。听见后面有人叫:“好了,这可叫我寻着了!”
      回头一看,却是怜儿颤颤地跑了来,道:“九郎却不是在这里!”许飞乍惊,复笑道:“你怎么到此?”怜儿道:“来请九郎一观咱每娘娘罢。你一连几个月不来,娘娘伤心的不堪,已病了好几回;你就是医他的药了。”
      许飞倒觉奇怪:珠帘秀那里哪里少了人?既然他如此说了,少不得去看。因笑道:“这必不是你娘说的。秀秀再无这话。”怜儿掩口道:“阿也!我倒忘了!娘娘口羞,知道你每家口大,家法严,是不敢来寻你的。今天是王和卿死了,托辞约你一同吊唁去。”
      许飞听说和卿死了,转生惊忙,又觉心伤,暗思:还不曾与他真实讲论过一回,谁知旦夕祸福如此!忙道:“等我换身衣服,咱每一齐过去。”因命洛英速去准备祭礼。怜儿扯住笑道:“谁个等你?他那里又非讲礼去处,只索速来罢。” 许飞无法,命洛英先回去,抱怜儿上马,共乘一骑。催动四蹄,不由叹说:“怎么和卿突然没了?”怜儿在前摆手道:“有话你只问娘娘,我通不知情。”
      当时怜儿指引许飞转过街角去。许飞系了马,走到一间破阁楼上。看王和卿盘着双腿在床上垂着头,坐化了。面前停着一口薄棺。玉京书会的人多已赶来。关汉卿只穿着素日的衣服;看秀秀眼里黑是黑,白是白,大家都不是悲戚形容。关汉卿正摇头向尸首道:“可惜你赶不上看我的新本子了。”
      许飞虽不曾与王和卿深交,他青年心热,着实可惜这有才的人。不禁堕下泪来。马致远看许飞动悲,阻道:“罢了,九官人。素日戏里哭死人,哭得还嫌少? 唱戏作场了一世,那里看不开个曲终人散!”
      杨显之也道:“相公且慢作悲。你每官人每死了有官人的吊法,我每这行死有我每的吊法。”因叹道:“却不是好也!修过了此世。此世业满了,再投胎不必转入乐户来。”正是:
      怀肉偷桃事不存,剖符请剑始称恩。为臣莫效东方朔,垂死君王讶善言。
      众人都立着闲说话。赵公辅要一人胡乱念一卷经,就送去化人场。杨显之不可道:“他又不吃斋念佛,那佛也不来管他。咱每一人与他唱他的一段,全当下火文发送了罢。”众人都道极是。
      杨显之果然就念了一段《百字知秋令》;秀秀唱了一段王和卿写的《题情》。临到关汉卿,他不慌唱,却走上前指着王和卿道:“你两脸上垂下来的是甚?”众人一看,原来和卿鼻里垂下两道鼻涕,滴滴答答直拖到大襟上。杨显之道:“是玉筯。”关汉卿笑道:“我识得你,这不是‘玉筯’,这是‘嗓’。”
      大家轰的就都笑了。原来时人看六畜疫病时,口间所流涎呼“嗓”。马致远笑说:“你被王和卿轻侮半世,及他死方赢得一筹。”许飞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不惯这些,悄命怜儿去买些纸钱酒果并使用的东西。关汉卿冷笑道:“活人身上不见用一分心,倒满心里惦记着死人。”众人都知许飞近来冷落秀秀,关汉卿不忿,故意洒落他。一时抬出王和卿去,许飞当着众人抹不过脸去,只得与秀秀回来阁楼里。
      秀秀无甚言语,自坐镜台前理妆。怜儿倒茶来,正眼也不觑他。许飞没趣,因讪讪道:“这一月朝里事多,绊住了脚,你休怪我。”怜儿道:“朝里也给休沐,不道的不放你!则朝里无事的时节,你在家的日子,都做什么来?”
      许飞道:“不过是看书。”怜儿道:“看的什么书?”许飞笑道:“不过是《左氏春秋》。”怜儿道:“却又来,现放着‘崔氏春秋’的秘本在此,你怎不来看?”许飞怪道:“自来端的只有‘春秋三传’,那得什么‘崔氏春秋’?我却不解。”
      怜儿顺手甩过来一册子。许飞接了看时,却是一新作的院本,题作《西厢记》。随手一翻,是改自先唐《会真记》的,写崔双文与张生故事。许飞不以为意,笑道:“这小儿女事,与春秋大义什么相干?”随手搁了书,端起茶碗来,那茶竟是冷的,只得放下了。
      怜儿道:“我说你不通,理会不得。这崔小姐与张生春日相合,秋日分离,所以谓之‘春秋’。这‘崔氏春秋’里面学问还大似你那‘春秋’哩!” 秀秀正匀面,闻言笑道:“九郎是有才的男子,颠倒说他不通。你却有才,进这门子?”
      怜儿道:“有才便怎?呸!我也看得如娼妓一样。男子有才都做了官,女子有才都作了娼妓,我看这官和做娼妓合是一般。”
      许飞听这句,气不得、笑不得,骂道:“蹄子骂的我好苦!你骂我罢了,不合把天下士人都骂进去。”秀秀重画毕了眉,这才转过脸来,轻向怜儿啐了一口,低声笑道:“蠢材,人家又无些儿挂意,你又何用向他掉这虚脾?”
      许飞掌不住哈哈笑起来,忙向怜儿、秀秀深深作了两揖,道:“我知错了!二位娘娘好歹恕我。从此我常来这里习学‘春秋’便是。今日就劳驾朱娘娘唱一段‘霜林醉’何如?”秀秀含笑敛眉,就站起来,怜儿抢道:“今日不消娘娘唱,我自与你唱一段《救风尘》。”真的顿开喉音就唱一段《庆东原》:
      俺须是卖空虚,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遍花街请到倡家女,那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那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那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若信这咒誓,早死的绝门户!
      秀秀满面通红,道:“被这鬼子骂杀人。你也不提防人家恼了!”怜儿啐道:“他才坐了半日,听了两句,值甚面青面黄!却不问这一个月,你怎么等的来?你受些甚样烦恼?” 许飞忙道:“好姐姐,是甚样烦恼,告诉了我。”
      怜儿道:“咱每一向仗着玉京书会的新本。虽有新本,旁班里出高价学,也就没甚新奇。现在王和卿又死了,旧人渐渐也写不出新的;又有不知那阵风摄来的闲撮鸟,假作来书会的,被他窃了关太医两个本子,反在外说关太医无文采,做戏粗俗过露,不是高尚士听的。咱每这行原求个意思新,现在教人窃了意思去,还要被人这般排揎。正巧又来了一个王实甫,他是士大夫行,又压过关太医去了。说不得多少屈!”
      秀秀在旁斥道:“我每做生活自没主意,好与人添烦恼去?”因向许飞道:“你休听怜儿磕牙。王实甫也颇照顾我每,这《西厢记》是他发付我班作的。不过关太医又被他风头盖过,心里不快。唯怜儿这活撮,满嘴里起瓢就按不下!”
      怜儿抢道:“这还不算,还有人胡唚我每班不好好专唱,单要租场赚羊羔利。岂不知各班皆是这样,不独我每。只为作场总有歇时,得空演习新曲,轮租空场,也生发些利息。我每班次原多,才前日排新院本,少作了几场,租客渐渐起来,就被这些打脊贼眼红了,烂嘴鴃舌的造谣。”
      许飞暗思:这些玩闹事,也值这样用计?一个个都成阿合马学徒了。秀秀啐道:“天下便宜都要被你占尽,一点子委屈偏受不得。这些样掂算说给官人听,你羞不羞?”怜儿啐道:“娘娘休替他着想了。娘也自想想,你再替他想着,敢自说的千好万好,这人还再不来了哩!”
      秀秀不言语了。许飞暗暗心惊,不禁叹了口气,吐真道:“不瞒你俩说。我其实性子好静,不爱往此间来。我虽不来,这边并不少了人。况我性格左怪,万般不合式,与此处的人通不相合,无我倒强似有我。我只说秀秀平日见人也多,何在许九一个,见我也不过是官身人情。谁知你还牵挂着。”
      秀秀摇头道:“我每这辈人,也只得台上风光,台下万人轻贱,不能入士大夫眼。平素品内官人传唤,没有敢推不去的,人情往来以是应官身的勤。连月来谢他每觑九郎面上,我也清省了许多。”许飞沉吟不语。
      秀秀起身,扶他双肩道:“九郎千万别多心!我知公举士人无纳官妓之理。良贱有殊,我不敢带累九郎为名教罪人。玷辱门楣。只人生能得一知音诚难。别人来看作场,或是外行人慕名随众赶热闹来,记着些念诗执板、打和开呵,终不解我;或是爱戏的清才相公每,见我比别人有些高处,只捧我好,不见差处;或是一般路岐人,学的、作的、眼见的都是一样;要帮衬那个,挤兑那个,不过一般是为了过活。都不及九郎,知我所以好,知我力薄处,见我作悲喜,便知我发哀乐之由。如此说起,我有了知音,原比别人有幸。我只想请九郎常来走走,听两支曲子,疏散心胸。若有心闲时,再求指教则个,我也得着进益;并无他念了。九郎那一日果然厌弃了我,我自家走开,还替你寻一位胜我十倍的女子,”
      怜儿插话道:“长安城的女子我每都认识,大都的却不相熟。要叫我每在此替寻好女子,须再等几年!”许飞笑道:“罢罢罢,我不惯吃冷茶。我只守着你罢。”遂和好如初。
      看看四月将至,今年天暖甚早,朝中上下都预备动身往上都来。中书省仍是以平章阿合马留守,兼决大都事。其余枢密院、御史台亦俱留长官在大都领事,另总设大都留守司以备不虞,不消多记。东宫宫师府留了王恽、白栋主持,詹事许飞等随往上都。二十四南臣也有随去的,也有不去的。杨恭懿在南以推演皇极数名著,借调太史院,参制新历去了。
      却说许飞知此去上都,就可回金莲川游荡了,早已摩拳擦掌的预备起来。这日过许衡府上问候。知先生年迈,不能同往上都,兼特来辞行。自是内亲,直入了书房,看架上累累的尽是临安取来在官刻板发印的新书。先生坐案前垂头正读信,见他进来道:“崔仲文已到了扬州,有信寄回。”
      飞琼听说相师已到任,那颗心悬了一月,这才放下了。又请问信中大意,先生道:“‘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许飞不由笑说:“相师旷达,当世无比。”先生叹道:“仲文受命去减汰冗官,现江南宣慰司十一道除额设员数外,余都被他罢去了,官从一百四十员减至九十三员。他信中犹道官冗难除,此番试手甚涩,然则不得不与后人立制。”
      许飞笑道:“那些官任本就可并,无怪相师说。连朝里中左、右司分设六部十房四十八科,连省掾还要分任蒙古、回回、汉人三种,事情重叠不说,冗员其实太多。就看相师在地方立起规模,腹里学他。”先生叹道:“仲文是想做几样大事。只恐他心急了。”
      许飞道:“行省原本权宜大,相师怎样也不为过。学生只怕此番车驾去了上都,阿合马又在江南兴起理算、检核的话头。现相师和他家结下死仇了,阿合马惯会借理算查出前人逋负,扣在现任头上,诚恐他有心报复。”
      许衡道:“这倒无忧。仲文精通钱谷吏事,又达政术,阿合马难捏他的错。你且放心,自要上进。”许飞又问先生讨看相师书信,先生不与,讨个无趣。
      白日甚于炎热了,也不敢与先生盛冰来吃,只打着扇。笑道:“侄孙这可要回金莲川享乐了。东宫国子学新进了二百蒙生,还要仰仗叔祖教训。郭守敬、杨恭懿要在大都修《授时历》,说不得叔祖还得劳心。”许衡正吃茶,闻言放杯道:“南方多士,吾学问不及;汝可亲去请南士教习学生。我已上表求致仕,陛下业已允准。”
      许飞惊得无言,暗思:莫非那个王旭又作书来,巧词诡说,说动了先生?嘴里顺口漏了出来。先生道:“是什么话?”许飞忙道无事。
      许衡不疑,复叹道:“朱子、二程之奥义,吾多年参详不尽。南人承二三子正脉,随时而新,备于著述,虽庸人尽能于书中得之。譬如跂望,何如登高?吾终年之思,不如彼一朝所学。暮年回首一生,吾体悟理学,竟不及南地之冬烘耳。”长叹一声,又问:“刘因如何了?”
      许飞道:“我每议去上都后,刘因就上表,称母老病,辞职归乡奉母。殿下并不强留他。”先生半晌叹说:“北方学者中,唯刘因可大理学之门,吾亦不能及也。吾平生学而不博,言而无文;不治经典,不立新说;三十年来,徒以官职而负虚名之累,无以及后也,悔之何及!”
      许飞几时见过先生这般丧气灰心?心里不忍,劝道:“叔祖常教子侄辈以‘为学务有用,当于躬行求绝知’。侄孙看宋末理学家,惟有些奢繁笔墨,凭他如何辞达气盛,终身不过议论而已,何尝有一日躬行?叔祖不尚空言,论学简易,才是用世治国之正理。叔祖又常说‘纲常不可一日亡于天下,苟在上者无以任之,则在下之任也’。叔祖立朝多年,定汉法、起国制,于朝政多所建树,此是立德、立功,岂不远胜那些惟务立言辈?”
      许衡摇头说:“我虽在朝,乃以方枘圆凿,无一日得用。——是吾少不更事时,尝谓道行为我任,是故朝廷一召辄往;往矣,则见朝中所倡唯理财、急兵,儒道皆无所用武,辄思归隐。三十年中,进退失据。如今看来,用世不成,学亦无所立,都是自误了!”许飞低声叹道:“陛下急于亲贤,叔祖笃于信己。叔祖不肯枉尺直寻,正是崇道之意,何苦自贬若是?”
      许衡也不答,道:“汝记取吾一生枯落,断不可蹈吾覆辙!吾致仕后,仍在大都理出平生学稿。再则,俯首名山群书,以少救平生之过。候我校经毕,来日汝与用臣可时加参阅,不必在吾著述上费心。你也休去上都。汉人去上都者,不过以文学侍驾,只是淘气。你就随郭大夫去太史院修历。陛下平生最看重知术数、有工巧者。颁布新历,又是此时陛下心里第一件大事。你能于此道有分,不失为他日进阶。”
      许飞大失所望,心里急得只想指个事,好做必去上都的缘由;偏对先生从不敢当面驳话。半晌,心知没得推了,只得应了留大都公干。低声道:“只因多少年不曾回金莲川了,心里想念,并不是躲懒。不如叔祖同往金莲川散散心何如?”
      许衡摇首连连叹道:“‘所谓故国者,非有乔木之谓,有世臣之谓也。’我已终生不能复见金莲川了。汝也不必再生回上都之心。——若汝回去金莲川,哪有心看中原、江南的事。须知日月不饶人!汝万须求进,不可如我自误了!”
      许飞终是年轻,于先生忧思没做解劝处,只有遵命,退出来了;因如此这般禀于东宫。真金闻许衡致仕,复居家怀忧,即迁许衡二子许师孟、许师可之官,并遣额尔根萨里谕曰:“公毋以道不行为忧。公安,则道行有时矣。” 自此许衡杜门谢客,专心治学校书。
      当时帝后、太子、诸王、近臣车马齐出大都。出不到一月,阿合马在都省,趁着中书处分便宜,自作劄付江淮行省,复长子呼逊、二子阿萨尔、三子巴苏乎并伊实彻尔、巴图噜鼎等子侄官职。这一群好汉蛰伏了两月,各忍不住,看南来求官的人也多了,公然卖起官来,宣课司不出一月,连官制中带新增官吏多至五百余人。
      谁知也不过一月中,扬州行省就合并了各道提举司、转运司,罢江南财赋都总管府,归入行省左右司治事;原来行省人事处分权大,一如腹里,此时行省新定官制,设左、右司分治;兼革宣慰使带宰职衔,重立规模。天下人眼见着:所有撤罢的官司,原任官员多是阿合马私党,或查出罪名革籍被追还告身;或解现任;无罪者改易闲职;八百余官同日并罢,清肃江淮,皆出于崔斌之手。天下震动,莫不称快。复有在大都者,奏罢江南所有税课提举司,归于行省,试此新制。上都有诏:可教御史台选官检核,俱实以闻。
      大都中书手了上都诏命,亦自向下传旨:此正当理算时,江淮行省先罢黜官司,其事有疑。此时布鲁哈达、刘思愈等正总理检核行省钱谷,命先检江淮;中书复遣左司都事刘正率刑部得力人驰驿按问江南;一面看税课提举、财赋都总管府公干如何;一面看江淮行省若有不法事,即令江淮执政齐与质对。
      许飞听说消息,都是在太史院。先钩考江淮的消息,霎时就成热锅上一只蚂蚁。连连遣人寄书与相师,隔了一月,收着崔斌回信,却只叫他安心修历习事,余不多及。心里急得只想飞到江南。太史院郭守敬催事又急,忙得不可开交;这日却在太史院听着消息:赴江南按问,领头的是刘正。未知许飞听见是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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