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

　　见了罗兰，她已经住进了将军府，哄着牙牙学语的两岁孩子童。原来她在京城子峻的赐婚下，嫁给了赵荷。
　　我缓缓地揭开面纱，未及张口，泪湿了眼眶。她拥着我，放声大哭：“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做了女郎中了？”
　　我说：“赫连山圣手隐娘的人把我误抓上山去，于是就学了些医术的。”
　　“什么？小姐你没有跟公子在一起吗？”罗兰惊诧地问。
　　我错愕 ，怀疑自己听错，脱口问道：“是谁说我与师兄在一起的，师兄己经不在了呀？”
　　“是太后告诉皇上的，说公子并没有死，小姐就是跟着公子私奔……”
　　我浑身重重一颤：“你说什么……”
　　“是啊，太后是这么说的。起初时，她告诉皇上，先生在西南病重，让你火速赶往西南探望师父，指望能见上最后一面，皇上信以为真，派了心腹去西南，可是根本没找到你，才知道被太后骗了，后来皇上去逼问太后，太后才说，公子他还活着，他又来找你，你不忘旧情，还是决定跟公子隐居山林。太后还说，原本他不忍心以实情相告，怕皇上受不了，后来皇上苦苦逼问，太后才不得不告诉皇上。我当初还想，公子与小姐在一起，有情人得以双宿双飞，也是美事，可是皇上却成了孤家寡人。你离开后不久，京城子易令其表兄潘宝喜勾结东瀛平顺王，以图叛乱。皇上那时候因为失去你而痛苦，病重了好久，却强撑着周密部署，终于将他们一举击溃。可是没过多久，东瀛王竟又派大军全面来袭，对方改易了主帅，听说那主帅十分年轻，然而治军极严，领军作战极有法度，皇上拖着病体与之抗衡许久，直至前些日子铁勒人施放毒烟，多亏了小姐，东瀛赫赫大军才缓缓退去。”
　　我听着摇摇头，却问道：“太后的话，皇上就如此深信不疑吗？”
　　“皇上知道你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除了先生与公子，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呢？我记得那个时候，皇上每晚都到昭阳殿来，看着小姐的画像，爱恨交加，夜夜辗侧难眠，醉酒过后那泪涕相连的样子，哪像一国之君？一到白天，他又强撑着处理朝政，让人看不出他痛苦挣扎过后的蛛丝马迹，终于，他病倒了，那样的憔悴，眼睛里那样的无神，连我见了都心疼……”
　　我心中紧密地痛着：“罗兰，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说了。等他病好之后，我就离开越宫，再也不会回来了。”
　　罗兰霎时也乱了神：“小姐，这是为什么呀？你告诉我…..”
　　我绝望而坚定地说：“我与公子私奔，全是太后杜撰出来的，我从没有见到师兄。我和京城子峻是亲兄妹，我是京城昭的亲生女儿！我与他不可能了。”
　　她遭了电击一般：“什么！怎么会这样？那小姐是得知身世后才走的？”
　　彻心彻骨地痛后，我也释然了：“是的，过去的事，已成烟云，这次也是见他中毒太深，圣手隐娘派我来给他医治的。”
　　“可是小姐，你对皇上有爱啊。”
　　“爱着又如何？”我自嘲地冷笑，“能改变我们是亲兄妹的事实吗？有什么能比血缘的羁绊更残忍呢？”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呢？”
　　“回赫连山去，平静度过这一生…….”
　　那一天，我带了九针，又去晋陶馆，到了门口，见到一妙龄女子，黛眉碧眼，两颊融融，双目炯炯，眉目间隐然有一股英气,这女子容貌大气，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光采照人，额前的头发挽成桃形小绺，以珍珠嵌之，两条黑亮的辫子绕成两个圆环悬于耳垂后面，腰插月形弯刀,长辨垂肩，身穿宽大旗袍，拖着宽大流长的裙摆，两个婢女在后面帮她拉着袍角缓缓进入内殿。我想，这位便是传说中的铁笛公主了。
　　“父王派人送来家信，说思念太子，让臣妾即刻带着太子回铁勒省亲。”铁笛公主的声音，有些高亢，十分爽朗。
　　“他是担心两国一旦开战，我会把公主当人质罢！”京城子峻冷冷的声音。
　　“父王的野心膨胀，想想真让人心寒，这次皇上真是万幸，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铁笛公主道。
　　“如果朕死了，公主还可以回到北周去。”京城子峻抽动着唇角，目光冷厉。
　　铁笛公主道：“我三年前嫁与皇上，现在我已经是南越的臣民，哪有回去的道理？”
　　“你父王让你刺杀朕，你迟迟不肯完成使命，你又当如何交待？”京城子峻问道。
　　“我们铁勒人，不比你们汉人，我们敢爱敢恨，即便让我背弃自己的国家，背弃我的族人，也不能杀死自己最心爱的男人。”铁笛公主望着京城子峻，眸中蓄满深情。
　　京城子峻揽住他，面上终于浮起温柔的笑意：“难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 ……”
　　“臣妾知道，皇上遭爱人背叛，伤透了心，不过，我会好好侍奉皇上的，从此以后，就让我来守护皇上…..”
　　京城子峻朗声大笑，把她搂得更紧，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道：“你们的民族，还是母系氏族吗，你们北方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强悍吗？”
　　铁笛公主低下头去，面上一抹飞霞，不胜娇羞道：“人家说的是正经话，皇上就好取笑人家…..”
　　京城子峻浅浅一笑，打断她的话：“琼儿太顽皮了，你带着他一整天也累坏了，就先下去吧。”
　　他们这般，看得我不由得痴了，心中无端升起几分惆怅。京城子峻也是如此多情的人啊。铁笛公主从殿内走出，正好碰见我在殿外等候。正踌躇间，却听到她高扬的声音：“你就是给皇上治病的黛离吧，来了为何不进去呀，皇上正等你前去施针了！”
　　我心惊：“对不起，公主，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
　　铁笛公主豁然一笑：“不打紧的，听到了就听到了，平常家事，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我行礼：“多谢公主。”
　　她躬身扶住我，“快别多礼了，要谢也是我谢你，多亏了你，我的王才能从鬼门关回到我的身边，你快进去吧。”说罢就与两位婢女款款走去。早闻铁笛公主豪迈大气、英姿煞爽，今日一见，她的那种坦荡与洒脱，仿佛沉闷的夏天里一股清新之气拂面而来。
　　进了殿，看到京城子峻歪倚在榻前，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听圣手隐娘说，因为你才驱散了毒烟，也是因为你，东瀛才撤军？”他认真地审视我，眸光中有一丝的光亮。
　　“东瀛撤军，也是他们自己权衡了利弊后所作的决定。”我低声地回答。
　　“女医师以一人之力，强于百万之兵，如此能人，却为何带着面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他直视我，沉着声问。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满心凄苦，思虑了片刻，才说：“民女的面上有一块红癣，尚未痊愈，见不得光，所以蒙了脸。”
　　从赫连山带回好些野珊瑚，含在嘴里本是治咽喉肿胀之症的良药，同时，却能使人的嗓音暂时变得圆润。每次见京城子峻，我都含一颗在嘴里，以致无人能听得出我的嗓音。
　　他的目光刹那一暗，唯有沉默。
　　见他不再追问，我旋即释然：“民女要给施针，皇上请躺好罢。”
　　他依言平躺在榻上，这次却终始不阖上眼，只是恣肆地看着我把九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徐徐嵌入他的关节里。
　　我避开他锐利的眸光，回想起罗兰告诉我的诸多事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指尖的银针也拿捏不稳。
　　他灼灼地凝视着我：“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我局促，忙转移话题：“皇上体内的毒素尚未去净，应好好调养，不宜过度操劳。”
　　他慵懒地倚着榻前，嘴角扬起轻笑：“黛离啊，你救了朕，还救了朕的万民，朕赐你一座城堡，如何？”
　　我说：“民女不敢，民女能为皇上治病，是我的福分，至于赏赐，民女从未有此非分之想。”
　　“那在赫连山顶，你为何不眠不休地昼夜照顾朕，难道不是因为你早知道朕是皇帝吗？”
　　我心一惊，纳闷着他那时一直昏迷不醒，怎知是我在照看着他。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幽深的眸光把我内心的惊慌尽收眼底。
　　我微微一笑：“皇上说笑了，您的脸上也没写着“皇帝”二字，我也不会看面相，如何知道你的身份？”
　　“罢了，你不承认也罢。朕看了一天的奏章，觉得头晕眼花，想出去走走，朕命你一道去。”施针完毕，他起身说。
　　未及思索，我脱口而出：“这恐怕不合适，您还是叫公主与你一同前去罢。”
　　他眸色迷离，瞬息间脸色大变：“真是大胆！朕让你侍驾，你也敢拒绝？难不成，山野女子没见过世面，不知轻重？”
　　见他端起王者之尊来，我却不怕他，索性出口顶撞：“我是医者，医者的本职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不是为皇上解闷，皇上想要出去消遣，应唤您的后宫佳丽三千！”
　　“没看出来，黛医师不单单有一双妙手，还长了一张利齿……”本以为他会动怒，然而他的目光却温柔如水，半晌说道：“正因为你是朕的大夫，有职责随时照顾朕的病情，后宫佳丽，又哪会治病…..”
　　我结舌，无言以对，只无奈道：“己到黄昏了，转眼天都快黑了，皇上还想到哪儿走走呢？”。
　　“去了就知道了。”他换了微服，领着我，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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