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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下）
我闻言一愣，刚想问你怎么认识我，便发觉他刻意将骊珠两个字读的很重，而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九爷会对我的名字这样较真，一想到九爷，佟总管的脸瞬间就清晰了。我先入为主以为朝奉带我来见的定是这家当铺的总管，没想到他竟直接拉我见贴身伺候九爷的总管大太监来了！我回想起我与九爷的几次遭遇，虽然每次紧绷的精神都集中在九爷身上，但总无声站在他身后的这个太监多少也给我留下了一点印象。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天津卫，难道，九爷就在附近？
“难得佟总管还记得我。”我对佟总管做了个揖，笑道，“怎么，佟总管随九爷来公干？”
“骊总管客气，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叫我佟玥就是。爷在京城有要事要做，才派我来下面查账的。”佟玥手中把玩着我的银锭子，突然冷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你来做什么？”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进来之前我都没想到里面的是你，不怕你笑话，我虽然看你眼熟，但要不是你开口叫我名字，我压根就想不起来你是谁。我只是来当东西的。”我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画卷，笑道。
佟玥微一皱眉，向我伸出手来。我将画卷递给他，他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皱的更深：“就这？”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佟玥将画重新卷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将身子往前探，与他靠近几分，小声道：“我先问问，你知不知道我和灵秀在这干什么？”佟玥扫了我一眼，含糊道：“有所耳闻。”我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办了，那我便开门见山。
“我现在就在办那件事，手头有些紧，来支借些银子。拿这画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你们也好报账，总不能写某年某月某日，骊珠一句话当了纹银三千两。九爷看见可是会生气的。”
“这画值三千两？你疯魔了么？”佟玥将画轴往桌上一拍，冷笑。
“你懂画么？不懂就叫朝奉来鉴定，值不值可不能你说了算。”我也把手按上卷轴，与他针锋相对。
“我不敢说懂，但王鉴的山水，市价最多也过不了八百两，这里可是当铺，给你五百两也是多了。”佟玥伸出手指点了点，一脸与九爷如出一辙的奸商相。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发现画是假的，而是算着行情压价，这便说明这位画师的东西确可乱真。
“佟兄，它值不值三千两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要三千两。”我双手按在桌上，屈身俯视着佟玥，有样学样地奸诈一笑，“做大事没有不花钱的，佟兄可别因小失大。”佟玥神色一凛，旋即笑道：“要钱也可以。只不过九爷的钱不是想用就能用的。三千两到底不是小数目，不能由你性子，哪天没钱了就随便来狮子大开口。这幅画值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你若非要三千，少不得要再拿些东西来换。你可瞧见刚才出去那个人了么？”我点点头，佟玥继续说道：“那是知县费津生的幕僚，这个费津生走了九爷的路子捐了官，也算是九爷的门人。他手里有那么一本帐……”佟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惊，脱口问道：“拿回来还是毁了？”“拿得回来自然最好，毁了，也使得。”
我沉吟片刻便点头答应，佟玥伸出三个手指头对我晃了一晃：“我只在这里待三天，三天之内账本换银子。没有账本我一个铜子儿都不会给你。”我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冷笑道：“你打量着蒙我呢？账本归账本，你说这画能当五百两，给我写当票支银子。”佟玥将手从我手中抽出，点头笑道：“这我倒忘了，待会儿你叫朝奉去办便是。”
我自然不信他是忘了，也不想跟他撕破脸，只冷哼一声便要走。一直站在我身后的灵秀突然咳了几声，我转头向她看去，她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知她有话要告诉我，便转身背对佟玥，挡住他的视线，柔声问灵秀：“怎么又咳起来了？待会儿拿了银子，咱们去请个大夫好好瞧瞧，怎么总也不见好。”我说话的功夫，灵秀动作极小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坠子，对着佟玥的方向挑了挑眉，笑道：“不碍事，你把该准备的都弄到手，咱们办正事要紧。”我大约知道了灵秀的意思，便转头对佟玥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多待了。”佟玥站起身来，做出送客姿势，说了声请便。我往他腰间一看，果然有一块玉牌，上面是螣蛇图案，想来应该是令牌一类，灵秀之意，只怕是要我讨了这玉牌。
我作势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去，笑道：“佟兄，还有一事咱们尚未商量。我若得了账本，也不好拿着它招摇过市，到当铺来当账本。不如佟兄给我个信物，什么时候我把信物送过来，佟兄就取了银子出来，咱们寻个没人的地方私下交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岂不妙哉？”
佟玥闻言桀桀冷笑：“好个灵秀丫头，真是惯会吃里扒外。我素日没亏待过你，你竟叫人惦记起我的腰牌来了。”灵秀打了个寒噤，没有吱声，我握住灵秀的手，与佟玥对视：“灵秀何曾是你的人了，说什么吃里扒外、亏不亏待的，也不怕惹人笑话？九爷都不曾说什么，她如何与你什么相干？从前的事还是别掰扯的好，免得牵出来什么摆不上台面的，让主子们难堪。”
佟玥被我一番抢白噎住，苍白的脸上晕出浅淡的紫红色，他重重喘了几声方才平静下来，冷笑道：“我也不同你争这一时口舌，腰牌给你就是，事情办砸了，没命的又不是我。”说罢伸手在腰间一扯，将玉牌拽下，放到桌上。我几步上去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地拉着灵秀便走。
我从前面取了当画的五百两银子，重新回到窦老板处，窦老板见我一脑门官司的进来，还以为假画被看了出来，生怕我在前头闹起来搅了生意，点头哈腰地把我引进后厢，端茶倒水地跟我客套。我全是为佟玥欺负了灵秀生气，见窦老板如此，只得好声笑道：“窦老板您别忙活了，我是回来求您帮我请那位画师的。刚才我去当铺找人看了，倒是没看出假来，只不过当铺说这画本身也不恁么值钱，就出一百两，死活不给涨价，让我好一顿堵心的。”窦老板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又牛气起来：“咱说管保看不出来吧！您二位在这喝茶歇着，我已经叫伙计去请师傅了，说话儿就来。我先看着外头买卖儿，二位自便。”
窦老板前头去看顾生意，我见灵秀脸色极差，便哄劝道：“灵秀，咱不跟那死太监一般见识，何苦理他，不过是九爷手下仗了人势的一条狗。”
灵秀摇头，满含泪水的大眼睛里滚出几颗泪珠，随即低声抽泣：“你也不用这样说他，他说的没错。我本是天地会的人，去了九爷府上做探子，九爷见我是生面孔，一心送了我去盯着十四福晋。如今我先是跟福晋明说了九爷的事，又伙同天地会害了福晋，现在还跟你一起谋划除了天地会。我可不是三心二意、吃里扒外么！”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只拿了她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叫她经历这些实在是为难了她。
“你别胡说，旁人怎么说你我不管，在我心里，你可是顶好的姑娘。什么三心二意、吃里扒外的，那是他们心肠坏，不懂你是太善良不想伤害任何人才几头奔波。快别哭了，为这种事不值得。”
灵秀抽抽搭搭地点点头，强忍了泪意擦干脸上的泪痕，对我道：“你肯这样想我，我很谢谢你。你和福晋都是好人。从前我有什么消息都是传递给佟总管的，他待我确实还算不错。只是这人城府很深、做事颇是狠辣，你还需防着他些。”
我咬紧嘴唇，若不是灵秀提醒，我只怕要在鬼门关转上一圈。佟玥叫我去拿账本，显然是因为我是生面孔，一旦出了事追查起来，与九爷毫无关系，却又会牵连胤祥。我若成功了，他为了防止我向胤祥和四爷透漏账本内容，免不得要杀人灭口的。我要钱原本是为了贿赂县官改判救人，现在有佟玥的腰牌，我无需银子便能见那县官，只要用账本的事做要挟，也不愁他不肯放人。说到底，佟玥其实是阴差阳错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在救人一事上少走了许多弯路，只是救人之后怎么弄到账本，又怎么对付佟玥还需谋划一番。
我正想着，窦老板便带了一个人推门进来。我起身相迎，窦老板介绍道：“这是咱津门仿画第一把好手，曹舒桦师傅。曹师傅，这位就是找您的公子爷。”我对曹师傅作了个揖，又给了窦老板十两银子，窦老板忙不迭笑着退出去，把厢房的门关的紧紧地。
我让曹师傅坐下说话，吹捧道：“久闻曹师傅大名，听说您过目书画无不能仿，仿作无不乱真。实在是佩服佩服。”曹师傅忙道不敢，我从怀中掏出《杏村诗抄》，放在他手边，请他观看。曹师傅不动声色地翻了几页，也不发表意见。我只得道：“我想请曹师傅照这本诗集原样抄录一本，在下必重金相酬。”曹师傅捻着胡子，笑道：“又不是名家手笔，值的你用重金请小老儿？”我见他出言试探，便叹道：“实不相瞒，此乃我恩师遗稿。是我从前念书时恩师赠与，现下恩师仙去，师母遣人要回此书，留作念想。我实在舍不得，只好劳烦师傅抄一份一模一样的自己留下，再将原稿与了师母。还请师傅帮忙，小子不吝百金。”
曹师傅也随我叹了口气，眼珠子却骨碌碌一通乱转，道：“这倒也不必，只是要将笔迹临摹的一般无二，再找一样的纸张墨料，还需费些功夫。”我这尚有三日之约，他若仿个十天半月，岂不坏事。念及此处，我忙拿了二百两银票给他道：“我师娘催得紧，可否在一两日内完成，我愿多付酬劳，帮曹师傅打点纸笔。”曹师傅见了银票，瞪大眼睛瞧着，嘴上只说不敢收，但推脱几番便笑纳了，跟我拍胸脯道：“公子放心，只消一夜工夫，保管叫令师重生也分不出来。公子明日来此处取书便是。”
我笑着道了几声谢，又特意翻出那反诗来对曹师傅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此诗是我与先师连句而成，颈联这两个字先师说我用的不好，我当时气盛，只说先师不明我意，吵了几句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先师将此诗收入集中，用的仍是我那不佳的原句。我为此颇是感慨，所以请曹师傅拟着我先师的笔迹，改成先师所说的两字，也算我这不肖徒儿承了先师教诲。”曹师傅拍拍我的肩膀道：“难得公子有这份心思，令师当含笑九泉。”
我笑而不语，只待改了这两个字，我就有八成把握能叫费大人改判冯夫子的文字狱。现下是万事俱备，只差明日取书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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