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遗路Ⅱ

　　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出了山区，吃饭的地方在一个民房改装的小餐馆里，开车青年没有留下来吃饭，说要下去在车里补个觉。两荤一素两瓶啤酒，吃到一半寺儿突然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我，“咱们也该说点正事了。”
　　“你说。”我坦率的很。
　　“我们这次事完成好了，老大会让你好好的退离南帮。”
　　我一愣，一愣在于这惊天的缘由，二也是愣在他叫出的“老大”称谓。这么顺口，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们聊天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就一个退出还要——”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想过要退离出来，对我来说，在帮里帮外意义都不大，而且徐萧远看中的是赵泷，我和黄寺能突然进去目睹那么多人物那么多事儿都只是因为赵泷而已。而且，退帮竟然还有要求！
　　黄寺手指敲了敲桌子打断我的话，“他答应我们会给予我们充足的人力去保护你……”他顿了顿，把“保护你”改成了“保护我们自己”，又说：“和木宇接二连三的对上也是他的意思，中间牵扯的人不止我们这些需要冲在前面的，还有李强、孔立森，不少人。”寺儿目光低垂，“我们不想你在被牵扯进来。”
　　“其实不论要不要求你能和和睦睦地退帮，我们都会开始学做这些事。徐波，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我摇摇头，脑子里糊成了乱麻，“你为什么也不跟着退出来？”
　　黄寺张口欲回答，我瘪了瘪嘴，“我在帮里呆着也没什么啊，你们、你们……”我咽了口唾液，“我也可以帮你们做事，大家一起，也照样受到保护。”
　　“等回去我给你再弄个手机，赵泷电话也换了，回去我们的号码你也要重新存一遍。”他转了话头，“鲍伟的手机他问起的话，你就说你后来跑的时候掉了，别说是我拿了。”
　　“怎么了，他手机里有什么吗？”我下意识问出来，黄寺头也不抬，“你不用管，就这么说就好了。”
　　“你们都是有什么事？你刚刚跟我讲的，根本连皮毛都不到！鲍伟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的？”说到鲍伟，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出院躲藏，莫名其妙的接头电话，本来都让我极为困惑，现在寺儿的一番告诫，我的火气突然就冒了出来。
　　黄寺神情冷淡的看着气的站起来的我，他脸上的颜色让我渐渐维持不住怒气的升级。就这半夜一天来，我才发现黄寺好几次的反应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他面对我暴跳起来的冷淡、对我生气指责下的安静、在指挥一干人行动时的沉着老练……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低下头看着桌面，“我、我只是不想你们都撇下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挺一无是处的，而且总是给你们惹上事儿？”我想起木宇的张扬跋扈，很多时候的为人处事上，我和他极为相像，所以，他还在班上的时候，就我和他碰的最多。而最后闹得不开胶的时候，通常都是赵泷周映一干人和他身后的孔立森去解决。
　　“鲍伟……”还想说出最大的憋屈处——连鲍伟都和他们一起共事了，而我还被他们隐瞒着的时候，黄寺打断我，“鲍伟是我们叫他去医院陪着你的，他也不知道我们的事儿，为这个事我差不多也快有四五天没去学校了，你知道我现在不跟你们一样，请一天假都很难。我说过要给你报仇，木宇现在我们也还动不了他，但机会很快就会有了。”他顿了顿，我受不住他忽然凌厉起的双眼，慢慢坐下。
　　“我这么多天，也只希望借徐萧远下放给我们的权利去做好事，保护好你，还有鲍伟。你本来不应该跟着我的，我希望这次回去后，你把这一切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不要告诉鲍伟，也不要再对我们做的什么有什么好奇心，不要什么都来追问，这也算帮我的忙了。”他平静地道出，我却觉得这一刻被他推向了千里之外。
　　“我们这的事鲍伟什么都不知道，但他那边事儿也不少，”黄寺喝了口酒，“木宇知道我们这几个是一起的，鲍伟他没法下手，就拿鲍伟那边几个兄弟出了几口气。”他看了眼惊呆的我，似乎早猜到我的一无所知，说：“也不是木宇自己下的手，他找了高成他们几个。高成孙枫他们最近在学校里都没什么消息了，徐波你也曾问过我的，还记得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内心巨震。
　　自从这学期开始，高成他们和我们几乎再没有什么交集，我当初还诧异地问过寺儿，是不是因为我们认识了周映，周映校外的那批力量震慑住了孙枫几个。寺儿还很附和的说应该是。再后来入了南帮，有关于孙枫他们的消息就更少了，我更是在学校里都很少能碰上他们。黄寺这一说，我脑海里对于他们的记忆顷刻间就统统复苏过来。在周映生日的一晚，我被木宇逼在车内亵玩之前，他就提到过高成。
　　按在桌沿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我曾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一副画面，一幕幕的捉弄，木宇肆无忌惮的亵笑……我抱住头，同一刻黄寺握住了我的手，我看着他，视线里却没有他，脑子里一把火烧起来，烧光了我所有的自信和勇气，我不敢再对看他，想走，他一把把我按回椅子上，“我会给你报仇的徐波。相信我。”每一句都刻进了骨子里的，誓言。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我……”我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黄寺他并不知道当晚发生的事，他不会知道，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自己，没有什么，这种仇，自己一定要报！也一定要归于自己报！
　　“头疼了吗徐波？是这儿吗徐波？”黄寺焦急起来，“就知道你还没好，木宇个***，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徐波，你……”
　　我握紧了他的手，一边感动于他的关心与殷切地复仇之意，一边也只有靠握住他的手来给自己打气，那一切都过去了，他还在，他们都在！
　　“我没事，突然头疼。”我笑看着又变回以前熟悉模样的寺儿，他拍了我一巴掌，“就说了你还没好，你还犟嘴！”
　　“我哪知道，不就脑震荡嘛，我这就轻微的，跟平常哪有两样？”我揉揉脑袋，寺儿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刚刚是谁眼睛一瞬间红成那样，你吓死我了都！”
　　我端起碗，“我还要吃。”
　　黄寺果然对我顺时转换的态度吃了一大惊，看着我的笑容，他摆摆手，“好好，没吃饱就再吃吧，”他摸着肚子，“我也再吃一碗，你刚刚真吓着我了，我的魂都没了快！”
　　“嗯嗯！你刚刚说，鲍伟那几个兄弟怎么了？”我转回正题，黄寺诧异地盯了我几秒，我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道：“那晚木宇也跟我提到了高成，他说他们还经常坐一起吃饭。”
　　黄寺没有再加饭，听到我的话他放下了筷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嗯，我们也才知道，那个“吴和尚”，则刚吧，还有张律忠，和孙枫碰上了，孙枫找他哥带人把他们俩打进了医院。”寺儿平静地讲述，我却还是没掩住情绪，“那鲍伟岂不是——”
　　“嗯。”黄寺重重点了点头，“我们也过去看了看……”
　　“什么时候的事？”我等不及他说完，急着问道。
　　“就在你的事后的第二天，我们都急着在医院等你的情况。”
　　“他们怎么碰上的？”
　　黄寺瞟了我一眼，我突然醒悟，他没管我万变的情绪，接着慢腾腾地说道：“木宇透露的消息，要不一般也不会找上鲍伟那边。他们应该是联手了，孙枫他哥我们初中也碰过。”
　　“嗯。”我点点头，初三暑假为杨乐乐的事挨的那顿狠的我至今记忆犹新，连带着黄寺赵泷一起跟着我低声下气，到处筹钱私了。
　　“当时我们就知道他哥是混社会的，现在孙枫带着的以前那一小帮也跟着混了进去。”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嘴，我们对视一会，看着他欲言又止，我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连通了，“他们那就是东帮？”
　　黄寺没说话，但眼里的意思就是我说对了。我咽了口气，“以前说的A市好几个帮会是真的？”
　　黄寺点点头，我直直的盯着他道：“还是那四个帮派？东南西北四个？”很早在初中时就听人说过A市有帮会，几百万人口的城市，没有哪一个是没有地下组织的。而就A市东南西北四大帮会这毫不霸气的名字早不知被我跟黄寺儿嘲笑了不下上百遍，据说这名号还是有一定传承历史的，是根据以前解放初期老县城的四个城门来拟定的名字，大家各管一方。
　　“不是。”黄寺想了想还是回答了我，我如他所料的追问过去，看到他脸上的犹豫，我烦躁地抓着桌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现在越来越墨迹了黄寺儿，你不说改天我问周映他也会告诉我的。”
　　“不是这个。”
　　“那你说啊，就当给我普及下常识了。”
　　寺儿无奈一笑，“嗯，也没什么。”他在桌面上比划出了A市现有的城郊面积，以前刚解放时是有以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为称的帮会，他们的管辖区域也是将老城区划为四块分开管理，但发展到今天，A市能正儿八经拿出来震慑人的只有三个大帮，一个东帮，一个南帮，还有一个义帮，跟以前三国鼎立的局面差不多，大家同在一个小地方，难免发生大大小小的摩擦。
　　“你们开始说的那个柳义什么人，是义帮的？”
　　黄寺“嗯”了声后突然抬头盯住我，显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顺势讲下去，我乐了乐，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这次就是徐萧远要我们去拿一批货，东西在那个柳义手上。也就是昨晚上小码头那儿，我们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木宇在另一头抢他们做交易的东西。就是没想到，木宇会借这个机会把跟着我们的几个人一起卖给柳义他们。我们本来是约好了东西换好再一个碰个头的，”黄寺嘴角翘起，却看不出一丝欢快来，“结果木宇昨天擅自行事，走了另一条路，把我们的人甩了不说，中途柳义那边的人来，把东西又给抢了回去。”黄寺顿了顿，眼睛瞥向一边，“这事儿不成，徐萧远是不会放你出帮的。”
　　“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什么时候才完的了！你们其实没必要一定得让我离开……”看黄寺身上又凝聚起来的郑重气息，我再说不下去，只能气恼地等待他的解释，他说：“我讲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
　　“我还不明白什么？我只是想有了事我能和你们一起去承担！”
　　“这里面涉及到的，徐波，你要是经历一次一定会后悔。”
　　我呆了一呆，还是忍不住道：“那就让我经历一次。”
　　黄寺好久没有说话，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喝的只剩最后半瓶酒，他才轻叹口气，“经历一次，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
　　“你是想留在这里等我明天来接你，还是现在跟我过去？”黄寺话才说一半的时候我就急急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激动的我忽然咧嘴笑的明朗，“你还是这么冲。”
　　“还不是你们总想着甩开我！今天我怎么也不能被你丢下了！”
　　“看我还坐着呢，你着什么急。门在你那边，我过去还要经过你，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呐？”黄寺喝酒上脸，衬着这窗边滚烫的热气，双颊红了一片。
　　“这是以防万一。”
　　“得，我这信誉度就这么低了是吧？”
　　“对。”
　　“所以我拿的酒也一口不喝，还怕我放迷药。”他悠悠哉哉地晃着瓶中最后那点酒，我哼声，“给你喝了成了吧，就这点酒量。”一股脑就半瓶干完，黄寺还故意鼓起了掌，“好嘞，都喝完了，这钱总不算白花。”
　　黄寺酒量一向不行，虽然不至于几瓶啤酒就把他灌倒，但看着他甩开了那些包袱后露出的毫无烦恼似的笑我也会很开心，这才是真的他，和我毫无间隙的黄寺儿。

　　回去的路上我在车里差点没崩溃掉，一点多出发，三/点多了我们还在山里头转悠，中间都下车透了两次气，黄寺手机没电关机了他也不急，出来透气时还拉着我到处走，说这里风景好难得一见。直到夜幕降临，看到越来越眼熟的路段我才知道我们这是要回A市了，黄寺在一边睡得沉沉的，我戳了他好几下他也没反应。
　　“米哥，我们这是去哪？”一路上黄寺都在打瞌睡，我可与开车的青年聊熟了，他的姓氏极为少见，就姓“米”，少数民族。寺儿在车外拉我寒暄的时候也告诉了我，米哥是他们信得过的人，所以寺儿才放心我在车里和他瞎扯一气。
　　“送你回去咯。”
　　“回哪儿？”
　　“你自己住哪的还不知道？”
　　“你和黄寺早商量好了的吧，把我拉到山里转了一下午，等你们的事差不多，我想参与也参与不了了。”
　　米哥笑了笑没说话，我泄气地坐回自己位子，撑着头百无聊赖。快进市区时，身边人忽然开口：“等下送我去康德。”
　　“好，是先送他回去吗？”
　　“哎等等，那康德是什么地方，我也要去！”
　　黄寺斜我一眼，我赶紧拉着他郑重立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好奇的问东问西麻烦你！”
　　米哥笑出来，“要不就把你们一起送康德去吧，这车子也快没油了，我过去顺便加个油。”
　　“对对！”我点头如捣蒜，极力赞同，寺儿啧啧两声，“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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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预告：
　　一句话就把我所考虑到的全解决了。
　　就在另一个房间的小监控室，他把音量调大了，我看到屏幕里的木宇吐出一口血沫，一脸桀骜，“他们都死了，你没长眼睛啊！”哑着的嗓子里仍旧是那份嘲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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