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外传

作者: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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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家洗冤


      回到临安,顾太太心疼地将顾三公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觉得小儿子这一趟远路走得,真是又黑又瘦,拿定主意要好好补一补,以后绝不放他去淮南这么危险的地方,害得她夜夜不能安睡,总梦见种种不好的事情,日日跑去向菩萨求请许愿。顾清敏嚷着太太偏心,顾老爷深有同感,不过念在小儿子这一次很有敬爱兄长的美德,也就没有说什么了。便是顾家小魔头,因为知道小叔这一次是专程去看望父亲,破天荒地恭恭敬敬向顾三公子敬了一盏茶——没加辣椒水、蚂蚁、蚕沙等等佐料的真正清茶。顾清敏眼见得小弟泰然自若地受了这一盏茶,简直要替他脸红。

      顾清敏找了个空去薛老太太那里报了平安信,休息几天便回茅山去了,顾老爷因为户部事务繁忙而被召回任度支员外郎,顾太太忙于家务,大少奶奶和大姑娘忙着照看孩子,顾三公子则被送到了顾家族叔推荐的一位宿儒严知节那里温习功课——朝野之间,已经在传闻,太学不日便要重开,各家各户,但凡有子弟想要入学者,这些日子,都开始提点着自家子弟读书备考了。

      严知节住在草桥门附近,与清波门恰好东西相对,是以每隔两三日,顾三公子便要带着陈知节布置的功课,穿过临安城前去请教。严知节年事已高,姜桂之性却弥老弥坚,门下弟子,常常被训得面无人色,而因为有顾家族叔的特别嘱托,严老先生对顾三公子更是加倍严格,以为非如此便对不住多年老友。顾三公子虽经顾老爷多年严词厉色外加铁算盘的训练,被严老先生这么整日板着脸一套套道理地念叨,也还是痛苦万分,更不用说严老先生对他特别照顾,布置的功课往往是其他同窗的两倍。

      好在薛老太太的住处,就在草桥门内竹椅子巷中,顾三公子总会在来去严老先生家的途中,拐进去看一看薛老太太,陪老太太聊聊天,当然,大多数时候,顾三公子只需要点着头嗯啊几声,或是惊讶地问一句“是吗”,老太太便会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高高兴兴地一直讲下去。于是,顾三公子在老太太的唠叨之中,知道了薛家这几十年来的无数大事小事,尤其是有关薛一娘的点点滴滴。很显然薛一娘那等贴身擒拿、越墙渡房的本事,不是薛家这等将门教出来的,老太太也说不清楚教了薛一娘五年时间的那个绣娘,是何等人物,而且,薛一娘的绣房,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所以,薛老太太心目中,薛一娘只不过是学了一手好绣艺而已,估计薛家上下,知道真相的只有薛长恭或者再加上薛老太爷。

      顾三公子不免暗自嘀咕,薛一娘这情形,怎么听起来和自己挺相像的啊?惟一不同的是,那个绣娘,以教绣艺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在薛家一呆便是五年,薛家父子更是心照不宣地将薛一娘当成了扭转败局的暗子;教自己的那个游方道士,却总是鬼鬼崇崇地半夜摸来,要不是碰上二哥,打了一架,只怕到现在家中还无一人知道自己都偷偷学了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同窗们混熟了,顾三公子方知其中一位同窗的叔祖乃是枢密院副使,故而时常会洋洋得意地向大家炫耀他在家中听来的军机之事。顾三公子于是有意无意地引着他说起淮扬战事,好在有着现成的借口——顾大公子和姑爷都在淮南任职,关心淮扬战事,那是理所当然。那位同窗当仁不让,特意为他仔细打听了来。因为金军在大散关被吴氏兄弟所败,在鄂州又被岳飞所败,不得不与伪齐转攻淮扬,淮北各州,今日归宋,明日归齐,后日又归金,反复争夺,战况极其激烈。在这位仁兄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讲述中,顾三公子捕捉到了宿州薛氏父子的名字。薛将军日前在皇藏峪树旗招兵,已经一连打退了伪齐宿州镇抚使的三次进攻,杀敌上千,枢密院中已有官员提出是否可以为薛氏洗清叛逆罪名,以激励失陷于北虏之中的其他将士;但是也有官员以为,薛氏有守土之责,却失陷宿州,按律当死,更不可饶恕的是后来又有降敌之名,如果赦免薛氏的话,其他死守不降的将士,未免寒心。

      这番争论,在薛氏父子设计生擒伪齐宿州守将刘淮之时,开始偏向主张赦免的一方;而在薛长恭亲赴临安献俘并表白冤情与忠诚之意时,整个枢密院的风向,都倒了过来。

      一听说薛长恭到了临安,顾三公子立时觉得心头狂跳,勉强挨到严老先生讲完书、打发他们回家,出了陈家,即刻飞奔向竹椅子巷。

      薛老太太满面红光,笑着说道:“三郎来得正巧,我家大郎今日差人送来书信,薛家洗冤有望了,真是菩萨保佑!”

      顾三公子原以为薛一娘必定也一道来了临安,毕竟薛老太太独自在此,薛家不一定放心。及至听说薛长恭只是差人送信过来,不免大失所望,只是见薛老太太高兴,便也陪着笑道:“恭喜阿姆,贺喜阿姆!”

      薛老太太又道:“一娘这妮子,刚到这儿便出去买丝线了,说是打算将那幅吕祖像尽快绣出来,好答谢三郎和二郎。三郎且坐一坐,待一娘回来,让她替我家老爷和大郎好好儿谢一谢三郎。”
      顾三公子怔了一怔,满腔的欢喜瞬时间涌上来,想要谦让几句不用谢之类,又恐薛老太太真个不让薛一娘出来道谢;若是不谦让吧,似乎也不太对,薛一娘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挟恩求报?左思右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薛老太太对他印象甚好,见他讷讷无言,便以为这小郎君真个实诚,反倒劝顾三公子不要客气,又道待过几日,要和薛一娘到灵隐寺去好好拜一拜佛祖菩萨,请一道平安符送给他权表谢意。

      听薛老太太这口气,薛氏洗冤一事,似乎已有绝对把握。顾三公子忽地想到,那位同窗曾说过,最早主张为薛氏洗冤的,是深得圣心也深得枢密使大人信重的兵房主事朱逢春,枢密院诸位官员,多为文职,与镇守宿州的薛氏素无往来,最初多半也是因为朱逢春的缘故才会有人附和。
      唔,朱家世代将门,朱逢春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出头为薛氏说话,也不足为怪。顾三公子这么想着,心头却不可自抑地生出极其古怪的想法:朱逢春出这个头,是因为薛一娘的缘故,而不是为了薛氏。

      他知道自己毫无依据,但是这样突如其来、毫无依据的臆想与猜测,于他而言,已经不止一次正中事实。

      这样的臆测,让顾三公子心中大不是滋味。

      正徬徨间,被远远撇在后面的小七,背着书袋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苦着脸道:“三少爷,今儿个是槟哥儿生日,太太说过叫你早点回去的。”

      顾家宝贝金孙的生日,顾太太自是看得极重。

      顾三公子跳了起来,他还没有给小魔头买礼物,若是空手回去,小魔头能将他耳朵嚎聋。

      薛老太太知道顾家有事,倒没留他们,不过送了一尊小小碾玉观音,说是给小哥儿添福,顾三公子不好推辞,揣了回来之后,寻思着这观音上的络子多半是薛一娘亲手打的,这么一想,便舍不得送出去了,反正家里也不知道自己和薛家来往不是?找到这个理由,便心安理得地将那碾玉观音塞在了自己枕头下。

      那一幅本来应该送给顾太太做寿的白衣观音,则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书箱中,每晚拿出来轻轻摩挲一回,冥想一回。

      时已初夏,月白风清,顾三公子走完一趟拳,默默伏在床上,望着窗外月色出神。此时此刻,竹椅子巷中,薛一娘在这同一轮明月之下,究竟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她有否想到自己?有否想念自己?那看似永远冷清疏淡的面孔之后,究竟藏着何等心思?

      反复思忖,只觉心中如饥似渴,无以安抚,辗转良久,终究忍不住爬了起来,在房中一趟一趟地练拳,极力让那舒缓的招式与缓慢流淌的内息,抑制自己想要奔向薛一娘的冲动和欲望。这是人烟稠密、藏龙卧虎的临安,不是天高任鸟飞的淮北,他不能那般任性放肆地翻越临安城墙、穿过大半个临安城,要顾忌到自己身后的整个顾家的名誉和声望,也要顾忌到薛一娘的闺誉——薛一娘绝不会乐意看到她闺阁淑女的面纱被他不小心揭开,从此不能安然隐藏在人群之中。

      然而理虽如此,顾三公子却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能够勉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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