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蛊后，我自愿驯服

　　然而，现实的牵绊如同远处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即使阳光再暖，也提醒着人们寒冬并未真正远去。顾觉的身份，他在那个繁华喧嚣世界里遗留下来的责任与纠葛，如同悬在远处的钟声，随着时间推移，敲响的频率愈发清晰，提醒着他离开的必要。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边云彩烧成一片绚烂的橘红，给静谧的竹楼也镀上了一层暖融的金边。顾觉看着坐在门槛上、正就着最后的天光仔细雕刻一枚新铃铛的阿泐，少年专注的侧脸在暮色中柔和得不可思议。他心中柔软，却也不得不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阿泐，”顾觉走到他身边蹲下，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斟酌，“我需要……回去一趟。”

　　“咔哒。”

　　阿泐手中那柄小巧锋利的刻刀，在光滑的竹面上划出了一道突兀的、歪斜的痕迹，彻底毁了那枚即将完成的铃铛。他握着刻刀和竹料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瞬间翻涌的情绪。

　　但顾觉不需要他抬头。那无形的连接，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掀起了冰冷而汹涌的恐慌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阿泐心脏骤然的紧缩，呼吸的停滞，以及那深植于灵魂深处、对“外面”和“分离”的巨大恐惧。

　　竹楼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溪流不知疲倦的潺潺声，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许久，久到顾觉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阿泐才极低极低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这声回应，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冰，砸在顾觉心上。

　　“我会回来。”顾觉伸出手，坚定地覆上阿泐那只紧握着刻刀、冰凉而微颤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最多一个月。等我处理完那些必须处理的事情，就回来接你。”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阿泐紧绷的侧脸轮廓，补充道，声音放缓，带着诱哄与承诺，“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你不必适应它，只是……陪我一起去看看，好吗？”

　　阿泐猛地抽回了手，力道之大，让顾觉掌心一空。他倏然转过身，背对着顾觉，单薄的肩胛骨在靛蓝色的布料下清晰地凸起，微微耸动着。

　　“随你。”他的声音冷硬，像是骤然结冰的湖面，带着刻意拉开的、千里之外的距离。

　　顾觉看着他那倔强而脆弱的背影，心头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一片酸涩的疼。他知道阿泐在害怕，害怕那个未知的世界，更害怕他这一去，便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再无声息。但他必须回去这一趟，他需要彻底斩断过去的牵绊，需要一个干干净净、可以完全由他们自己掌控的未来。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能给予阿泐一个名正言顺的、不受打扰的安宁。

　　他站起身，走到阿泐身后，没有强行将他转过来，而是伸出双臂，从背后轻轻地将这个浑身都写满抗拒与不安的少年，环抱进自己怀里。阿泐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仿佛在抵御着什么。

　　顾觉将下巴轻轻抵在阿泐瘦削的肩上，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鬓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廓。“等我。”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立下世间最不可动摇的誓言，“一定要等我。”

　　阿泐的身体依旧僵硬，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但那通过连接传递过来的、滔天的恐慌浪潮，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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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觉离开的那天，是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山峦树木都隐在乳白色的湿气里，看不真切，如同阿泐此刻的心绪。

　　顾觉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他来这里时本就一无所有。他站在竹楼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他太多挣扎、痛苦、以及最终不可思议的温暖与爱恋的土地。

　　阿泐没有出来送他。

　　顾觉能感觉到，他就站在竹楼里面，隔着一扇薄薄的竹门，或许正透过缝隙，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那无形的连接变得异常微弱，像是被这浓雾和即将拉开的距离所阻隔，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这平静，比激烈的反抗更让顾觉心痛。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雾和草木清香的潮湿空气，压下喉头的哽塞，最终还是没有再推门进去。有些道别，说得越多，割舍越难。

　　他转身，迈开了脚步，踏上了下山的路。脚步声在湿润的泥土和青石板上响起，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绿色和浓雾深处。

　　竹楼内，阿泐背靠着冰冷的竹墙，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听着那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仿佛连同他世界里最后的光和热也一并被带走了。

　　竹楼里瞬间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清晰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跳动的声音。

　　他脖颈间那枚一直散发着温润光晕的“蛊核”，光芒几不可察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似乎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一动不动。像一只被遗弃在巢穴里、失去了所有庇护的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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