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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耳坠
“很好看。”
庄衡钦说着,又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用深紫色绒布包裹的物件。
打开绒布,里面竟是一对耳坠。
那不是女子常戴的珠翠流苏,而是极为小巧精致的红珊瑚坠子。
珊瑚颜色是极为纯正,饱满的鸽血红,打磨成光滑圆润的珠粒,不大,却红得惊心动魄,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温润内敛的莹光。
这抹浓烈到极致的红,与他送给长生的衣饰形成鲜明对比。
长生看着那对红得刺目的耳坠。
“这……这不合适……”
他自幼学戏,知道男子亦有戴耳饰的,但多是些特定的角色或场合。
更何况是这样鲜艳的颜色,太逾矩了,也太女气。
“我觉得很配你。”
指尖带着微凉,轻轻碰触到长生敏感的耳垂。
“别动。”声音贴得更近。
长生闭上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凉的金属耳针,小心翼翼地穿过他薄薄的耳垂皮肉,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刺痛过后,便是沉甸甸,带着凉意的坠感。
两点浓烈至极的鸽血红缀在他如玉的耳垂上,红白相映,像是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两滴血珠。
庄衡钦的眸色沉下去,喉结滚动,目光流连在那两点殷红之上,仿佛被蛊惑。
“睁眼。”声音沙哑得厉害。
长生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抬手。
“别碰。”庄衡钦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力道有些重。
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过那枚红珊瑚耳钉,连同下面那片敏感的耳垂肌肤。
长生被他这动作激得浑身一软,几乎站不住,耳根迅速蔓延开红,与那耳坠的红几乎融为一体。
办学府的计划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渐渐扩散至实际生活。
回去后,庄承煜便像是找到人生新目标,热情空前高涨。
他翻出各类书籍,又拉着长生四处走访,考察本地已有的私塾和新式学堂。
笔记记了厚厚一摞,嘴里念叨的都是校舍规制,课程设置,师资遴选。
长生也跟着忙前忙后。
他心思细,考虑得多,看到初步拟定的单子,上面罗列的材料,人工,预估的日常开销,数字颇为可观,不禁微微蹙眉。
“序之,办学是启迪民智的善举,重在实质,不必如此追求奢华气派。”
“这些花费……是不是太大了些?”
“寻常木料,本地山石,一样可用,书籍也可先购置常用的,慢慢积累。”
庄承煜正沉浸在构建理想学府的兴奋中,闻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凑近长生压低声音笑道。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又不用咱们自己掏腰包,花的是大哥的钱,他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用了。”
“咱们既然要办,自然要办最好的,最气派的,这才不堕了我们庄家的名声,也让那些瞧不起新学的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学堂!”
长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与他争辩无用,便也不再多说,私下里将自己觉得可以节省的项目默默记下,想着另寻机会。
夜色渐深,唯有书房依旧亮着灯。
长生端着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羹,轻轻地走过去。
书房门虚掩着,只见庄衡钦还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堆着高高的账册函件。
他单手撑着额角,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灯光下,眼下的青黑显得格外明显。
长生走进来,将温热的瓷碗轻轻放在桌角。
“忙了一天了,歇歇吧,炖了点梨水,润润喉。”
庄衡钦从一堆数字中抬起头,看到是他,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血丝,语气带开玩笑的抱怨。
“怎么歇?总算理顺北边码头的事,能喘口气,这头又来了个更大的金窟窿等着我填。”
他的目光扫过长生,带着点无可奈何。
“你们倒是给我找了好差事,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好几个,每一个都派出去赚钱才好。”
这话里没有责怪,透着亲昵的调侃。
长生听出这层意味,耳根微热,心里却因他这罕见的示弱而泛起细密的酸软。
他走到庄衡钦身后,指尖轻轻按上他紧绷的太阳穴。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梨水的甜香淡淡弥漫开来。
按了一会儿,长生低声道:“办学府是长远的事,不急在一时,你别太劳累。”
庄衡钦忽然抬手,覆上他停留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轻轻握住,拉了下来。
“光是说说可不够。”庄衡钦的声音低沉,带着疲惫的沙哑。
他睁开眼,侧头看向长生,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白日被理智压抑的情绪。
“这点慰劳,抵不了我耗损的心神。”
长生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索取,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那……你要如何?”长生的声音有些发紧。
庄衡钦没有说话,只是手臂微微用力,将站在身后的长生轻轻一带。
长生猝不及防,低呼一声,重心不稳,竟被他拉得跌坐在他怀里。
温香软玉满怀。
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长生的腰,将下巴搁在他单薄的肩窝处。
长生浑身僵硬,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最终,长生将身体的重量交付给身后强大的支撑。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恢复精力,一手依旧环着长生,另一只手却重新拿起桌上的账本,就着这个姿势翻看起来,甚至还低声询问长生的意见。
“这笔修缮款项,你觉得可有虚高?”
长生被他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鼻尖全是他的气息,心神不定,哪里看得进账本上的数字。
他胡乱地扫了一眼,含糊道:“我……我不太懂这些……”
“无妨,你看看,”庄衡钦却很有耐心,指尖点着条目。
“你觉得,这处是否可行?”
长生被他带着,目光不得不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目上。
起初他还心猿意马,但渐渐地,竟也被那具体的事务吸引注意力。
两人就以这样极其亲昵的姿势,头挨着头。
灯光将影子投在墙壁上,紧密地重叠在一起。
时光如同溪水,看似平静,却在不知不觉间流淌数载。
午后,几人聚在一块,为即将诞生的学府命名。
“叫明德如何?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庄承煜引经据典,眼睛发亮。
樊康平立刻撇嘴:“太文绉绉了,叫尚武!多干脆利落。”
“你就知道打打杀杀!”
“总比你那酸腐气强!”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一直安静听着的长生,忽然轻声开口:“叫溯光……可好?”
争执声戛然而止。
庄承煜和樊康平都看向他。
“人生逆旅,你我皆在溯光而行。无论过往是明是暗,心向光明,总能寻到出路。”
庄衡钦坐在主位,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目光落在长生沉静的侧脸上,片刻后,颔首。
“溯光,不错。”他一锤定音。
“艺以载道,心向光明。”
陈瑾被樊康平叫来,担任文理部的首席□□,与庄承煜竟十分投缘,很快便投入课程编纂与招生事宜中。
小南星自然成了溯光第一个,也是最特殊的学生,每日背着长生亲手给他缝制的小书包,蹦蹦跳跳地穿梭于学堂的廊庑之间。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细雨敲打着玻璃。
庄裴朗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身影瘦削。
长生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包油酥糖。
他将东西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庄裴朗没有回头,声音干涩沙哑。
“……你又来做什么。”
长生走到他身侧:“来看看你,手,又伤了。”
“不用你管。”庄裴朗猛地转过头。
“我这样……很好。”
“我就该这样活着,烂在这里,臭在这里,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长生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恨意或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平静反而让庄裴朗更加烦躁,像一拳打进棉花里。
“你为什么不恨我?”
“我当年那么对你……我该死!”
“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留我这条烂命……就是为了让我,日日夜夜记住自己是个什么畜生吗?”
“你应该恨我!你应该巴不得我死!”
长生静静地听他说完,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恨你,或者让你死,然后呢?”
庄裴朗愣住。
长生往前走,目光沉静地落在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然后让大哥,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间屋子,看着一个永远沉浸在自我惩罚里,不肯走出来的弟弟?”
“让他每次回到家,都记挂着还有一个亲人,把自己活生生囚禁在过去的牢笼里,用残破的身体和意志,无休无止地折磨自己,也折磨着所有还记得你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锤子敲在庄裴朗心上。
“庄裴朗,”长生叫了他的全名,语气里带着残酷的清醒。
“你口口声声说惩罚自己,恕罪。”
“可你现在的样子,除了能让关心你的人一次次难过,记挂,还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自己不配被记挂?那就做出配得上的样子来。”
长生的声音冷下去。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谁,就别再让活着的人,为你这具行尸走肉牵肠挂肚。”
“你这不叫赎罪,叫自私。”
“你想让大哥,牵挂你一辈子吗?”
最后这句话,像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层层包裹的自毁外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从未真正考虑过他人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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