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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他不再等待。不再顾忌那可能惊飞脆弱蝴蝶的声响。
他动了。动作不再迟缓僵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本能的急切和一种沉重如山的温柔。他穿过内室的门,走向那个站在书架前、手捧兵书、如同迷途孤魂般的身影。
林霜儿在他靠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攥着书册的手指指节更加惨白,仿佛要捏碎那泛黄的纸张。她没有抬头,只是将目光更深地埋进书页上那些墨色的阵图里,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李烬川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初醒般的惊惶。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肺腑撕裂的剧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后,他伸出了手。枯瘦的、带着病弱虚汗和细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覆上了她紧握书册、冰凉僵硬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林霜儿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想要后退,想要缩回那冰冷的、熟悉的赎罪壳中!
“别怕……”李烬川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嘶哑的低吼,而是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穿透力。他覆着她的手,没有用力禁锢,只是温柔地包裹着那份冰凉和颤抖,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稳定。
他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另一只手臂,带着同样沉重而温柔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却坚定无比地,环过了她瘦削嶙峋的肩膀。
林霜儿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呼吸都停滞了!她被迫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不再是审视的冰冷,不再是沉重的疲惫,而是翻涌着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如同熔岩般滚烫又如同深海般包容的……东西?是痛楚?是渴求?是……她不敢去确认的……某种光亮?
李烬川不再犹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和一种灭顶的珍视,极其缓慢地、却不容抗拒地,将她僵硬冰冷、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揽入自己同样冰冷瘦弱的怀中。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他单薄寝衣下、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隔着布料,那三个狰狞疤痕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辨,如同烙印,灼烫着她的灵魂。但这一次,没有引发崩溃的尖叫,只有身体更加剧烈的颤抖和一种灭顶的茫然。
李烬川的下巴轻轻抵在她散乱冰冷的发顶。他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将灵魂都融入其中的沉重与依恋。他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因巨大的情绪而剧烈颤抖。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破碎低语,而是低沉、清晰,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苦难、所有绝望、所有生死界限的、磐石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千钧的重量,敲打在她被冰封的灵魂上:
“霜儿……”*这个名字被他唤出,带着血泪的烙印和失而复得的珍宝感,“我知道……你是谁。”
他感觉到怀中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更紧地拥抱着她,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她的骨髓:
“你不是……赎罪的囚徒……”
“不是……冰冷地砖上的……影子……”
“你是我……”**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却无比清晰的宣告:
“是这苍天……在这满目疮痍的命途尽头……”
“补偿给我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礼物!”
“礼物”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霜儿混沌的意识里!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茫然!她怎么能是礼物?她明明是带来毁灭的灾厄!是插在他心口的匕首!
李烬川迎着她惊骇的目光,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赤诚而滚烫的光,他继续诉说,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穿透她灵魂的冰层:
“是你……让我知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抓住某种流逝的力量,
“即使这副身躯……已如风中残烛……枯槁腐朽……”
“即使再也不能……提枪跃马……驰骋疆场……”
“我李烬川……依然可以……”*他眼中爆发出一种属于统帅的、睥睨天下的锐利光芒,尽管这光芒被病痛折磨得黯淡,却依旧倔强地燃烧着:
“用我的头脑……挥斥方遒!运筹帷幄!”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排整齐的书架,扫过她手中紧握的《孙子兵法》,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感激:
“是你……在我沉沦于病榻……只觉万事皆休……苟延残喘之时……”
“用你整理这些兵书的身影……用你舞动在紫藤花下的剑光……”
“让我看到……这残破的生命……除了等死……原来……还能有别的……活法!”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上她的,滚烫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皮肤,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的誓言:
“是你……林霜儿!”
“在我每一次咳血……每一次被剧痛撕裂……每一次想要放弃……就此沉入永夜之时……”
“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和深情:
“活下去……不是为了……延续这具残躯的痛苦……”
“而是为了……再看一眼……你整理书卷时……那专注的侧脸……”
“为了……再感受一次……你指尖……划过书页时……那微凉的……触感……”
他抬起手,枯瘦颤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拂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她苍白迷茫的脸。他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海洋,将她彻底包裹:
“所以……霜儿……”
“回来吧……”
“不要管……那冰下的虫子……是什么……”
“不要怕……那花香……会带来什么……”你就是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刻骨的眷恋:
“……我的……妻子。”最后两个字,轻如叹息,却重逾千钧。
林霜儿被他紧紧拥在怀中,额头抵着他心口的伤疤,耳边是他滚烫的、带着血泪的诉说。那些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钥匙,一层层撬开她冰封的心牢。巨大的痛苦、滔天的悔恨、灭顶的茫然……依旧在灵魂深处翻涌、撕扯!但在这惊涛骇浪中,似乎有什么更加沉重、更加滚烫的东西,被强行塞了进来!
是“礼物”?
是“希望”?
是“妻子”?
这些词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不配!她怎么配?!可他的怀抱是那么紧,他的话语是那么真,他心口的疤痕是那么烫,他微弱却顽强的心跳是那么沉……一声声,如同重锤,敲打着那摇摇欲坠的冰壁!
她僵硬的身体,在他滚烫的告白和沉重的拥抱中,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又强行粘合的剧痛和一种……灭顶的、无法承受的……悸动!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终于从她紧贴着他胸膛的口中爆发出来!不是昨日的嚎啕,而是更深沉的、混着血泪和巨大迷茫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寝衣,灼烧着那冰冷的疤痕,也灼烧着他同样千疮百孔的心!
她不再挣扎,不再试图逃离。只是在他怀中,在他心口那罪孽与宽恕的烙印之上,在他宣告她是“礼物”和“希望”的怀抱里,如同一个迷途千年的游魂终于找到了归途的坐标,崩溃地、无声地、却又无比真实地……恸哭起来。
泪水决堤,冲刷着冰封的河床。李烬川紧紧抱着她,下巴深深埋进她濡湿冰冷的发间。他不再言语,只是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更紧地拥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承接她所有的泪水、所有的痛苦、所有初生的茫然和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悸动。
赎罪的刑期并未结束。但那个蜷缩在冰冷角落的囚徒,此刻正被她的“审判者”紧紧拥在怀中,在他心口的伤疤之上,在他宣告她是“礼物”的怀抱里,第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自厌,而是因为一种无法理解的……归属感,在崩溃地恸哭。冰河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泪水的暖流和心跳的鼓点中,终于……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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