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刃向柔

　　傍晚，省发改委大楼外，萧毅的车静静停在老位置。
　　沈亦柔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动作流畅自然。然而，车子启动后，她却不像往常那样看向窗外或是闭目养神，而是微微侧着身，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萧毅脸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重新解读眼前这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人。
　　萧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怎么了？我脸上脏了？”
　　沈亦柔缓缓收回些许目光，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语气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
　　“没有。”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就是看看，我认识的这个萧先生，好像认识了很久，很熟，”她的话锋微妙一转，“但是又好像……不太熟。”
　　萧毅被她这番绕口令似的话弄得有些懵：“？？什么意思？”
　　沈亦柔不再迂回，清澈的目光直视他，语气平淡地投下第一颗石子：
　　“萧先生，我下午接到一个内线电话。对方说，他是萧建国，萧毅的父亲。”她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探究，“貌似，我都不知道你的家庭背景。”
　　萧毅瞬间了然，心底那点关于家世的隐瞒被戳破，他并未慌乱，反而松了口气。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彼此彼此”的坦然，回应道：
　　“沈同学，你也没告诉我，沈氏集团的千金是你呀。”他目光真诚地看着她，“咱们的感情，和那些身世背景，本来就没关系，不是吗？”
　　沈亦柔接受了他这个说法，这本身也是她的原则。但她话锋紧接着一转，抛出了真正的核心问题，语气也沉静了几分：
　　“那……萧先生打算转业呢？”
　　萧毅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语气带了点无奈的坦诚：“……我父亲告诉你了。”
　　“他说，你是因为我。”沈亦柔复述着，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而我作为体制内的当事人，他觉得我有知情权。”她凝视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萧先生，如果我和你说，没必要呢？”
　　“转业是我自己的职业规划！”萧毅立刻回应，语气急切而郑重，“从上次受伤后我就开始思考，军旅生涯不可能是一辈子，我需要为长远做打算。”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充满了坦诚，“但是，选择转业到江城，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亦柔，这个原因是你。我希望以后能离你近一点，有更多正常的时间可以……陪着你。”
　　他看向她，眼神里有不容错辨的认真：“这是我的私心，也是我规划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我希望你明白，转业这个决定本身，是我为自己做的。我不想，也绝不会让你背负任何心理压力。”
　　沈亦柔沉默了。他的话清晰地将“转业”和“为她选择江城”区分开来，既表达了深情，又卸下了她心中最重的负担。
　　过了好几秒，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为他考量的郑重：“……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军人是你的梦想，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不会后悔。”萧毅斩钉截铁。
　　看着他坚定的样子，沈亦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故意流露出一丝落寞，轻轻道：
　　“好吧，看来选择江城也只是顺带。”
　　萧毅：“……”
　　他被她这句话噎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脸上写满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懊恼和无奈。
　　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沈亦柔终于没忍住，眼底的笑意漾开，那笑意如同冰湖化开的第一缕涟漪，清浅却动人心魄。清冷的声音也柔和了些许：
　　“逗你的。”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认真，“萧先生，我尊重你的决定。无论你最终去向哪里，我都支持。”
　　听到她这句“尊重支持”，萧毅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弛下来，他深深地看着她，郑重回应：“好。”
　　---
　　---气氛缓和下来，沈亦柔像是想起什么，用谈论天气般的平常语气提起：
　　“另外，你父亲邀请我去你家吃饭。”她抬眼看他，带着一丝询问，“你怎么看？”
　　萧毅沉吟了片刻，目光坦诚：
　　“站在我个人私心的角度，我很想你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但随即话锋一转，充满了体谅，“但是我也怕你觉得有压力，或者还没准备好。所以，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理解，也支持。”
　　沈亦柔听完，没有立刻表态。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她清澈的眼底流转。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无意间自言自语般，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盖过：
　　“……这周末吧。”
　　萧毅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猛地侧头看她：“……什么？”
　　沈亦柔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目视前方，语气淡然：“没事了。”
　　“不行！”萧毅这回听得真切，哪里肯让她糊弄过去，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耍赖的坚持，“我听到了！你说‘周末’！沈同学，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准反悔！”
　　“我到了。”
　　沈亦柔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轻声打断，目光转向窗外，示意车子已停在她家楼下。她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再否认。
　　然而，在她推开车门下车前，萧毅清晰地看到，一抹绯色迅速爬上了她白皙的耳廓，在她清冷侧颜的映衬下，格外惹眼。
　　他看着她略显匆忙地下车、走进单元门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逼问。
　　车厢内恢复寂静，萧毅却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暖意。他靠在椅背上，回想着她最后那泛红的耳尖，和她那句石破天惊的“这周末吧”。
　　足够了。
　　这近乎默认的姿态，比任何明确的答复都更让他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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