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遇卿

　　我脸霎时变得煞白。

　　失了支撑力的凳脚向前倾去，发出“咚”的一声。那一震间，我看到了辛青。他正牢牢盯着我，脸竟然也是惨白。

　　“这次，我绝不会再把你送回那个吃人的地方。”他的眸子突然晦暗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啊，既然他能看透我的心，又怎会不知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辛青……”我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艰涩地开口道：“抱歉……”

　　自袖中掏出碎银子来放在桌上，我站了起来。

　　“采采！”他痛苦地唤我。

　　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他追上来的时候拉住我的时候，我只问了一句：“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怔住了，过了许久，终是松开了手。

　　坐在马车里看向帘外，眼前掠过红枫如火的秋景。

　　我的思绪不停地翻涌着——离开那时，他还可以一手抓起我扔到门外去，怎得不过一个多月，竟是需要那沈鸢音搀扶了？难道真如那泥瓦匠所说，他患有什么隐疾？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与他朝夕相处这一年多来，除了满身伤痕，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其他任何异常。

　　等等！只除了——那女人来了之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现在我心头——难道，是那女人见不得他在人界渐渐老去，要将他这样带回天界？他本是天帝九子，既然四十九劫已破，他也没有继续留在凡间的理由……

　　不，我不许！我咬住牙，狠狠握紧了拳。就算他已不再那样爱我，但现在我们仍同在人界，一旦他回到了天上，我便再也寻不到他！

　　他就想这样抛下我与她去做一对逍遥自的神仙夫妻？我偏不允！

　　窗外的红枫映红了我的眼。

　　自欺欺人了近月余的心防突然崩溃，令我一时喘不上气来。我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的心——我爱他。就算他那样对我，我竟还是爱着他！

　　如此固执地守着一笔收不回来的烂账，枉我自诩逍遥扶桑大掌柜！这样的自己，我瞧不起，却也无可奈何！

　　守宫门的仆侍见到我时，又是一脸的惊讶。

　　“是……是娘娘？”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短发上。

　　“是是是！除了头发没了，其余都是如假包换的你们娘娘！别废话，赶紧通报去！”

　　接应的侍卫说帝和出宫练兵，还未回来，便领着我往自己屋里去。路上看见，后花园不远处果然有一座正在修造的佛塔。塔尚未完工，但样子看却比一般的佛塔要小一些，砖选用的也是纯素的黑砖。

　　瞧见我停下来看着那塔，侍卫告诉我：这是沈美人主持修造的，说是要给王脉祈福多子多孙。我心下数声冷笑，扭过头去，大步走了。

　　堂堂天九子帝和，为了一个女仙，竟也能如此入得了俗！

　　弄声和晓音看见我回了，可谓是喜极而泣。吩咐后厨做了我平日里最喜欢的菜端了上来，我强拉着她们一起围在桌边用了晚膳。酒足饭饱后，连打几个哈欠。今晚，我决定先养精蓄锐。明日我要好好与他对弈一场，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被酒水冲坏了脑子。

　　吹熄了烛，我蜷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竟是又回到了甘渊边，那金车驾着新生的太阳，就要飞升而去，我看得入迷忘记了眨眼，却猛然想起，那可是不能盯着看的！

　　惊醒的瞬间，感到眼前一亮。

　　奈何眼皮太沉，实在睁不开，我便依着感觉嘟哝道：“弄声，大晚上的，赶快把烛台熄了。”说着，就欲翻身朝里避开那烛光。

　　哪知什么东西顿时沉甸甸地给压了上来——硬是将我的眼皮生生给压开了！

　　房内灯火通明，我躺在床上，正被帝和牢牢地钳在怀中！他抱得是那样紧，我感觉自己都快被勒断了！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的疯？！

　　“咳咳咳！”我被压得直咳嗽，伸手用力想推开他，却碰到他冰凉的胳膊，心下又不忍了……要知道，我有多久没被他抱过了？！

　　他一只手缠在我的腰上，另一只覆在我的发上，我的脸被他挤压在怀里，他埋首在我的颈间，呼吸粗重地喷下来，让人有些眩晕。只是，这曾经火热的手掌和呼吸，如今怎得变得这样凉了？我心里浮出百般滋味，就想伸手回抱住他，却渐渐感到不对劲，脖子那里竟是越来越疼，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他竟是在咬我！

　　疼！我狠狠拍打着他，下腿也用力顶住他的腹部开始猛蹬。

　　“你这是发什么疯？！”我怒吼着，使出浑身力气，终是一把将他推开了。他半撑在床上，俯视着我。月余未见，那张脸果然变得十分苍白，刺骨的目光冷冷地射下来。

　　“你也知道疼？”他沉吟道，声音很是骇人。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不守妇道！”还未等我回击，他怒喝一声，竟是一把又将我压在了身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惊惧间，我疯狂地扭动挣扎！什么不守妇道？！

　　“之前你与那畜生频频私会，我已是不作计较，如今居然学了龙哨在我眼皮子底下招他来！你好大的胆子！”他怒吼着，掌间的力道更是狂霸。

　　我惊呆了，登时哑口无言。这时，胸前布料“刺啦”的撕裂声音唤回了我的理智。

　　“王八蛋！妇道你个头！你的夫道难道被狗吃了？！”他这番话也彻底将我激怒了！“怎不提那日你自己做了什么？！若不是你绞了我的头发还要将我禁足，我怎会向辛青求助？我要真像你那样做那苟且之事，就会明目张胆地做！何须躲躲藏藏！”嘶吼间，我更用力地踢着他。

　　奈何与他精壮的身躯相比，体力上我完全没有优势，哪里抵抗得过他的狂怒！我大声唤着弄声和晓音，却无人回应，看来已是被他下了铁令给支开了。

　　正当我最是绝望的时候，窗口突然风声大作，起初我以为是辛青，可我并没有打龙哨。此番是我和帝和之间的误会，我不想让他人插手。而且我也实在是没脸，今日是我自己不顾阻拦一定要回宫的，已是伤了他的心。

　　“扑棱扑棱！”骤风卷着一团金灿的东西自窗口飞了进来，就向床这边俯冲而来，落在帝和身上，强健有力的翅膀猛烈地扑扇着紧紧压着我的男人。

　　“雀儿！”我大叫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和眼下这凌乱不堪的景象，强烈地对比撞击着，在我脑海中劈下一声惊雷。

　　比起离开那时，它长大了许多，长出了修长的尾羽。周身金灿的羽毛更加光彩夺目，散发发出明耀似日的光芒来！这样的它，更像一只凤凰了，令我差点认不出来！但那双看向我的乌黑温柔的眼珠告诉我——它就是我的雀儿没错！

　　看见我被压得无法动弹，雀儿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继续用力撕咬扑腾着我身上的男人。

　　在雀儿不断地攻击下，帝和的狂暴终是停住了。他起身，侧过脸去，看见了雀儿。

　　只那一瞬间，那张脸竟是震撼地呆怔了，由苍白转为惨白！

　　我趁此赶紧从他身下爬了出去，跌跌撞撞地逃下了床，站了起来。“雀儿！”我唤它一声，伸出了双臂。瞧见了我的动作，那一团金光灿烂迅速弃了帝和，扭头就朝我飞来——

　　落入怀中，它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叫。我不断摸着那温暖柔软的金羽，心里多少感慨！“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紧紧抱着它，只觉得鼻子发酸。已顾不得刚才发生的所有，感到这一年多来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都有了可以依靠寄托的对象。我的雀儿，陪我在海里睡了三千年的雀儿，伴我人界百年的雀儿，我相依为命的雀儿！终于是回来了！

　　它乖顺地卧在我怀中，轻轻地蹭着我的胸口。但体型之大，我的双臂已是托不住它，修长的尾羽也垂在了地上。

　　这时，跪坐在床上的男人终于动了。他一言不发，缓慢地站起，径直掠过我身边，颓然地走出了门……

　　看着那离去的萧索背影，心里酸涩。但现在雀儿在我怀里，这已是占据我全部的情绪！我的雀儿回来了，什么其他的烦扰，都给我一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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