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他心怀不轨

作者:消防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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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源


      方府水榭里,方嘉钰依旧在辗转反侧。

      “观墨!什么时辰了?江砚白怎么还没出来?”他第无数次问道。

      “公子,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观墨无奈地回答。

      方嘉钰泄气地瘫回竹榻。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御书房里的情景——皇帝威逼利诱,江砚白勉为其难……或者,江砚白顺势答应……

      “不行!”他猛地坐起,抓起旁边的团扇狠狠扇了几下,“他要是敢答应,我……我就……”

      “你就如何?”一个带笑的声音从水榭外传来。

      方嘉钰抬头,只见李泓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沈玠。

      “你怎么来了?”方嘉钰没好气地问,他现在没心情跟这个损友斗嘴。

      “来看看某个掉进醋缸里的小孔雀,淹死了没有。”李泓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啧,放心,老江那人你还不了解?他心里除了你,还能装得下谁?公主算什么,就是九天玄女下凡,我看他也未必多看一眼。”

      方嘉钰被他直白的话语闹了个大红脸,嘴上却硬:“谁、谁吃醋了!我那是担心他御前失仪!”

      “是是是,你没吃醋。”李泓从善如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刚得了点消息,陛下确实提了公主的事,不过被老江一口回绝了,态度那叫一个坚决,直接把‘暂无家室之念’这话都撂给陛下了。”

      方嘉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子:“真的?”

      “我骗你作甚?”李泓得意地挑眉,“不过,陛下似乎……提到了你。”

      方嘉钰的心又提了起来:“提我做什么?”

      “就问老江跟你是不是走得挺近,感情挺好。”李泓摸着下巴,“老江回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说什么‘同袍之谊’,‘感念方老大人的提点’,哈哈,我看陛下那表情,估计是一个字都不信。”

      方嘉钰愣住,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为江砚白的回绝而欣喜,又为两人这见不得光的关系而感到一丝憋闷。

      “行了,别瞎想了。”李泓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既然没当场发作,就是默许了。你们俩啊,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

      一直沉默的沈玠忽然开口,声音冷淡却带着肯定的意味:“江砚白,不错。”

      他这话没头没尾,方嘉钰却听懂了。是在说江砚白应对得当,人品可靠。能得到沈玠一句“不错”的评价,着实不易。

      方嘉钰心里那点不安和酸涩,终于被这几句话驱散了大半。他看了看李泓,又看了看沈玠,忽然想起一事,狐疑地问:“不对啊,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御书房里的对话,你们也听得到?”

      李泓嘿嘿一笑,指了指身旁的沈玠:“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咱们沈指挥使,自有门路。”

      他话音刚落,就被沈玠淡淡地瞥了一眼,立刻缩了缩脖子,乖乖坐好,小声嘀咕,“……当我没说。”

      方嘉钰看着他们这互动,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啊,他身边还有这些朋友。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在御前为他拒绝了公主、扛住了压力的木头,什么时候会来找他。

      他还有一肚子的“账”,要跟他好好算一算呢。比如,那个“上元灯节,朱雀街边的登徒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刚从宫中出来的江砚白,并未直接回都察院衙门,而是拐向了西市的方向。他记得,那家新开的江南糕点铺子,今日该有方嘉钰前两日念叨过的,新出的藕粉桂花糖糕了。

      有些误会,需得及时澄清。

      有些甜头,也需得及时给。

      落日熔金,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绯色官袍在夕照下,少了几分朝堂的冷硬,莫名添了几分温暖的烟火气。

      江砚白拎着那包还带着温热的藕粉桂花糖糕,踏着暮色来到方府角门时,心里已经预想了七八种方嘉钰可能闹脾气的情形。

      从阴阳怪气到直接摔门,甚至可能连人带点心一起被轰出来——毕竟,御书房里那番对话,加上之前公主那意味深长的“旧事”,足够那小心眼又爱钻牛角尖的小公子在心里演完一整出负心汉与痴情女的戏码了。

      然而,角门顺利打开了,引路的观墨脸上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欣喜。穿过抄手游廊,快到方嘉钰居住的院落时,江砚白脚步微微一顿。

      太安静了。

      不是寻常的静谧,而是一种带着压抑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连廊下挂着的画眉鸟都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他示意观墨留在原地,自己放轻脚步,走到虚掩的房门前。

      透过门缝,他看到方嘉钰背对着门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肩膀微微塌着,手里……似乎在用力撕扯着什么?旁边还散落着几片可疑的、色彩鲜艳的碎片。

      江砚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推门而入。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方嘉钰闻声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收起的愤懑和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他手里捏着半块可怜的、已然变形的豌豆黄,面前的炕几上,铺着一层细密的、黄绿相间的……点心渣?还有几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彩色花笺。

      看清来人是谁,方嘉钰眼中的慌乱瞬间被更大的怒气取代,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把手里的半块豌豆黄狠狠摁在渣滓堆里,没好气地哼道:“江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不去陪你的公主殿下忆往昔峥嵘岁月,跑来我这小庙作甚?”

      声音又冲又哑,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江砚白没接他的话,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炕几,以及方嘉钰沾着点心屑的手指,最后落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他走到榻边,将手里的油纸包轻轻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一角。

      “新出的藕粉桂花糖糕。”他语气平淡,仿佛没看见那堆惨不忍睹的点心残骸,也没听见那夹枪带棒的质问。

      他自顾自地解开系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糕点,清甜的气息缓缓散开。

      方嘉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但立刻又强迫自己扭开头,硬邦邦地说:“不饿!气饱了!”

      “因为公主的事?”江砚白在他身旁坐下,拿起一方干净的湿帕子,自然地拉过他沾满碎屑的手,仔细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指尖微凉,触碰到方嘉钰温热的皮肤。

      方嘉钰想抽回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握住。“不然呢?!”

      他瞪着眼,看着江砚白低垂的、专注为他清理手指的侧脸,心里的委屈和火气交织着往上涌,“江大人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公主殿下心尖上找了好久的人,我算什么?一个只会给你添乱、小心眼、还……”

      他还想说什么,却一时词穷,气得胸口起伏。

      江砚白擦干净他最后一根手指,将帕子放到一边,这才抬眼看他,目光沉静:“我从未觉得你添乱。”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方嘉钰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声音拔高,“上元节!朱雀街!登徒子!你救过她!你早就认识她!你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他越想越气,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你是不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还是觉得……反正也无关紧要?”最后一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和脆弱。

      江砚白沉默地看着他。少年昳丽的脸上因为激动染着薄红,眼圈也红着,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兔子,偏还要龇着牙装出凶狠的模样。他心底某处软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好笑。

      “并非刻意隐瞒。”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去年上元,我初入京不久,那夜去书铺替人送抄好的书卷换钱。回来时,在朱雀街僻静处,见几人纠缠一个……衣着不俗的‘少年’。‘他’应对失措,眼看要吃亏,我便出手将那几人驱散。事毕,‘他’道谢,我未留姓名,直接离开。全程不过片刻,甚至未曾看清‘他’面容,只当是寻常富家子弟。若非那日宫宴她提起,我早已不记得此事。”

      他叙述得极其简洁,没有任何渲染,仿佛在陈述一份枯燥的公文。

      方嘉钰愣愣地听着。原来……是这样?只是路见不平,甚至都没看清脸?所以他才觉得“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心里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但还有一丝不甘心的酸意盘旋不去。“那……那她为什么找你找了很久?还念念不忘?”

      江砚白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有些不解,思索片刻,才道:“或许,是因我未像旁人那般巴结奉承,也未索要回报?”

      方嘉钰:“……” 好像……有点道理?对于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公主来说,江砚白这种救完人就走、连名字都不留的“清流”,确实挺稀罕的。

      他看着江砚白那副理所当然、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别的模样,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端敏公主了。

      这木头,恐怕根本就没接收到任何来自公主的“特殊信号”。

      “所以,”江砚白看着他神色变幻的脸,将那块藕粉桂花糖糕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可以吃了?”

      方嘉钰瞥了一眼那诱人的糖糕,又看了看江砚白平静无波的脸,憋了半天,才小声嘟囔:“……那你以后,有什么事,不能瞒着我。”

      “好。”江砚白应得干脆。

      方嘉钰这才伸手,拈起一块糖糕,小心地咬了一口。

      糯米的软糯,藕粉的清甜,桂花的香气完美融合,瞬间抚慰了他焦躁了一下午的脾胃和心情。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

      江砚白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动手收拾起炕几上那堆被“分尸”的豌豆黄残骸和揉皱的花笺。

      “这是什么?”他拿起一张勉强能看清字迹的花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英雄救美,天作之合”之类的词句。

      方嘉钰刚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没好气地说:“还能是什么?外面茶楼说书先生新编的本子!叫什么《龙凤缘》,讲的就是某位寒门状元上元节巧救落难公主,公主芳心暗许,苦苦寻觅,最终金殿重逢,陛下有意赐婚的‘佳话’!”

      他越说越气,又把一块糖糕塞进嘴里,用力咀嚼,“我不过是出去喝了杯茶,就听得满耳朵都是!还‘天作之合’?我呸!”

      江砚白眉头皱紧,将那些花笺团成一团,语气微冷:“无稽之谈,不必理会。”

      “你说不理会就不理会?”方嘉钰咽下糖糕,郁闷地趴在炕几上,“现在全京城都在议论你这‘准驸马’!我听着就烦!”

      江砚白看着他蔫嗒嗒的样子,放下手中的纸团,忽然道:“明日休沐。”

      “嗯?”方嘉钰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带你出城,去西山别院。”江砚白语气平淡,“那里清静,没有说书人。”

      方嘉钰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狐疑地看着他:“你……你有空?都察院不忙?”他可是听说江砚白接手右佥都御史后忙得脚不沾地。

      “事情是做不完的。”江砚白淡淡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无妨。”

      方嘉钰心里那点残留的酸涩和郁闷,瞬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冲散了。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又努力想压下,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陪你去散散心吧。”

      江砚白看着他明明开心却偏要摆架子的模样,没说什么,只将最后一块糖糕递到他嘴边。

      方嘉钰就着他的手,啊呜一口咬住,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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