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

　　青陇坊市中，有个叫青市令的地方。
　　青市令虽然仿着人类朝廷的设置给起了一个好听的名称，其实不过是个解决大小杂事的地方。譬如摆摊时吵架了，买卖价钱不公了，遇上坑蒙拐骗了，甚至石板路踩坏了也能去找青市令解决。
　　虽然调解纠纷时多有不听的，虽然坊市商户每回缴个市税都要掰扯些有的没的，可在青市令成立至今已有百余年的今天，到底里里外外也都承认了这青市令的存在。平日里再有不放在眼里的人，需要居中调停时也总是往青市令去；而外头但凡有个什么事要知会青陇坊市，也把会消息送到青市令来。
　　盛夏时节，屋外过于猛烈的阳光却没能把热力送进青市令本堂的堂屋里。青市令的令主赵无垢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看着面前的两份文书，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左边那份文书写着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上清山新任观主在继任大典后传出一条消息，说是在无尽林西面发现一条“储量颇丰”的灵石矿脉，然后“愿与天下同道共享”。
　　赵无垢盯着左边那份文书上那几个字，撇了嘴角冷笑一声。
　　什么叫“分享”？
　　还不是因为上清山知道自己一家吞不下这么大块饼，才迫不得已说出来？
　　而这“天下同道”，显然也是有特指的。
　　六大门派同气连枝，其中太微宗、白云宫和上清山同为道修，又比旁的几家更亲近些。雁归峽人数虽少，却是一群剑疯子，寻常也没人愿意开罪。与矿脉有关，自然不能落下炼器十三坊。最后都是散修的松碧楼，据说现任盟主修为高但是脾气不太好，自然更是少不了。
　　当谁看不出来呢。
　　像她赵无垢好歹也是个金丹修为，青陇坊市上上下下修士就不算少，要是连练气的小家伙们都算上，大小也有几百号人呢。
　　可青市令被算进“天下同道”了吗？
　　这份消息还是她花了灵石买回来的。
　　赵无垢满脸的讥诮，在她目光移向右边那份文书时渐渐散去，转而凝重起来。
　　门外传来几声轻叩。
　　赵无垢把两份文书都合上，然后才沉声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此人相貌平平，气质倒是温和可亲，正是赵无垢的左膀右臂：青市令的左使顾平。
　　他一进来就先朝赵无垢颔首示意，“令主可听说了上清山的消息？”
　　赵无垢点头回礼之后，先做了个手势请顾平坐下。然后她另取了干净茶杯后倒了茶推到顾平面前。她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矿脉吗？听说了。”
　　“令主就一点都不动心？”顾平显然是与赵无垢相熟的，语气极是熟稔。
　　“动心有什么用？”赵无垢冷嗤一声，“极品灵石可以成就元婴，中品灵石可以做成各种法器，就算只开出碎矿，边角料还能做成灵石。全天下修道的谁听见矿脉不是垂涎三尺？但是你看看，人家不提矿脉，”她把右边那份文书打开推到顾平面前，语气中难掩讥讽，“只说要开群英荟呢。”
　　“群英荟？”顾平毫不掩饰他的诧异，接过文书上下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这也太……”
　　“太不要脸了。”赵无垢呵呵一声，替他说完了没出口的半句，“人家只邀请‘二十岁以内引气入体，四十岁以内筑基，百岁以内结丹’的英才参加。”
　　顾平苦笑了一下，虽然默认了赵无垢的意见，却到底没有跟着一起嘲讽，“除了六大门派，别家就是寻着了好苗子也供不起这样的消耗，只能生生拖过了年纪。”
　　“所以他们才乐得大方，连我们这种地方都派了帖子。”赵无垢眉头一皱，她用指甲在桌面敲了几下，“不过话说回来，筑基也金丹倒也罢了，为什么练气都要写上去？难道……”
　　顾平微叹一口气，摇摇头，“只怕就是为了妖兽潮，来掂一掂各门各派的分量。”
　　赵无垢抿了下唇，叹了口气道：“看看各门各派年轻一代的力量
　　传说上古之时妖族势盛，人类苟延残喘几近灭族。后来人修门派结成联盟，填进去无数人命又耗时百年才将妖族赶进无尽林中。妖族反噬之心不死，每隔几十年便会集结万数以上妖物联合进袭人类市镇。
　　“然后……”顾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据说落凤城迎回少主。”
　　“少——”赵无垢瞪圆了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喉咙里，好半晌才缓过来，“就是……‘那个少主’？”
　　“是。”顾平说，“据说是天生魔种。”
　　赵无垢一颓，倒进宽大的椅子里，“没活路了。”
　　顾平继续说道：“据说这魔种原是人类，目前刚刚觉醒，所以才只是少主。如果有朝一日完全蜕变，则——”
　　“不，别说了。”赵无垢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被妖族啃了还是被魔修杀掉，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顾平无奈地跟着苦笑了一下，“令主，那这群英荟……”
　　赵无垢安静了好一会，她抹了一把脸又坐正了身体，“无论如何，不参加是不可能的。”她沉下脸，“争不到矿脉是小事，如果在那些高门大派那里说不上话，妖兽潮时只怕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
　　青陇坊市的西门外就是无尽林，如果妖兽潮起，最先遭到攻击的肯定就是青陇坊市。
　　赵无垢叹了口气，“也未必就……”
　　“虽说六大门派都有门人派驻在咱们青陇坊市，可谁不知道都是不顶用的练气弟子？也就太微宗有个筑基的，一年前还受了伤回了本宗。妖兽潮如果来了，他们能不能支撑到把求援消息给发出去还难说，更不要说等到他们的救援来了。”赵无垢平静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些沉重，“咱们青市令平日里收的那些市税，不是咱们全部战死就能一了百了的。”
　　顾平显然是了解赵无垢的为人，“我等自然追随令主。”他略一顿，“只是人选方面要怎么办？如今市令里可寻不到如此人物。”
　　赵无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边啜饮一边皱眉思考着。好半晌，她才试探地问：“要不从青陇坊市的散修里找找？”她略一顿，“这帖子里说参加者都会有份‘薄礼’，照他们那个爱面子的德行，给的东西肯定不能太差，不至于连跑一趟都不值。”
　　“可这么直白地说出去，怕是六大门派那里不好交代。”顾平说。
　　“那就挂个悬赏，”赵无垢想了想，“那个……相繇巢有人找到过东西吗？”
　　顾平摇摇头。
　　“那就相繇巢，”赵无垢一挥手，一脸不在意地编了个理由，“就说我病重，需要相繇蛋壳才能治。”
　　“那悬赏金多少？”
　　“一千……”赵无垢眉头一皱，突然拉开左手边的抽屉看了看，好半晌才说，“算了，还是秘笈吧。金木水火土五系的术法，凑一凑还是能凑全的。”
　　顾平有几分好笑地应道：“是。”
　　“人选方面就麻烦你多看看，练气的就不要了。”赵无垢说，“实在不行我去找刘老头说说，看看能不能借他的晚辈用一用。”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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