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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遇
这几日府中多事。
云朝难得偷闲，策马出城散心。
行至溪边，一切都是大好秋色。正是秋假，没有私塾夫子的困束，倒是好一番快活。
忽闻女子惊呼。他勒马望去，只见一袭杏色衣裙的少女不慎滑倒，罗裙被溪边碎石勾破，颇显狼狈。
云朝下马上前，本来还嫌弃有人打搅自己的闲情雅致，直到看到那人的容貌，他呼之欲出的责备突然轻了下去。
那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婉柔的面容。柳眉杏眼，肤光胜雪，此刻因惊慌而双颊微红，更添娇怯。她手掩裙裾破处，眼睫轻颤：“我…我的衣裙……”
声音轻柔，虽已秋日，却胜似春莺初啼。
云朝立刻解下自己的薄氅递去：“若不嫌弃，暂用此衣遮挡。”
少女迟疑片刻，终是接过，低声言谢。指尖相触的刹那，云朝心头莫名一悸。
“小女子姓白，名欣媛。今日随家人上香，不慎走散……”她垂眸细语，姿态楚楚。
云朝自是报了家门。
在听到“兵部尚书云家”后，白欣媛的睫毛轻颤，马上跪下来道：“原是云公子，小女打搅了……”
云朝的虚荣心自然被极大地满足，连忙去扶她：“这又不是姑娘之过，不必如此。”
白欣媛作出要走的姿势：“小女平庸之辈，不敢染云公子风尘，麻烦公子一次小女已经感激涕零，不敢再麻烦了。”
他看上的女人怎么能拒绝他呢？
云朝又主动提出护送她回城。白欣媛越拒绝，他便越想与她再多一些时间。
直到白欣媛同意，他才觉心满意足。
一路上，白欣媛言谈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拘谨，偶尔谈及诗词，竟颇有见地。云朝以往所见女子，或娇纵或木讷，如这般灵秀慧黠的，实属罕见。
秋花纷落如雨，有几片沾上她的发梢。云朝几乎想伸手拂去，却终是克制。
送至一处绣坊门前，白欣媛盈盈一拜：“今日多谢公子。”
转身入门时，却似不经意回眸一顾，眼波流转欲语还休。
云朝在门外立了许久，方才策马离去。却不知，那扇朱门之后。
白欣媛面上娇怯之色尽褪，只余一抹浅淡的笑意。
“如何？”廊下转出一位嬷嬷。
“一切顺利。”白欣媛抚了抚袖口，“云家大公子，确如传闻般，是个端方君子。”
也是颗……极好的棋子。
“小姐千万要保持分寸，可不能陷入爱河。”那位嬷嬷苦口婆心道。
“嗯，我会的。”白欣媛望向远方，眼里突然泛起波澜。
……
是夜，云朝早早歇下。朦胧间，竟又回到了那片秋花飘落的溪边。
白欣媛仍是那身杏子黄绫裙，赤足立在清澈的溪水里，水波漾漾，没过她纤细的足踝。她回眸看他，眼波比溪水更潋滟，唇边笑意浅浅，却无端勾人心魄。
“云公子。”她轻声唤，声音不似白日里的清柔，反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羽毛般搔刮过耳廓。
云朝想应，喉头却有些发紧，只觉周遭的香气忽然变得浓腻馥郁，暖风熏人欲醉。他不由自主地走近，溪水浸湿了他的锦缎靴面，凉意丝丝上渗，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窜起的燥热。
白欣媛朝他伸出手，指尖莹白，染着浅浅的花色。他握住了，那手柔若无骨，微凉，却在他掌心激起一片战栗。她借力轻轻一拽，云朝便觉得脚下虚浮，与她一同跌入溪畔厚软如茵的芳草地上。
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间、唇上，也落在他骤然急促的呼吸间。云朝脑中轰然，理智的弦寸寸崩断。
他俯身，欲吻上那微启的朱唇，指尖也抚上她纤细的腰肢。
触手温软，鼻尖萦绕的全是她身上清幽又勾人的香气，混着秋花的甜腻。意乱情迷之际，他却听见她低低的笑声，那笑声里并无羞怯，反带着一丝他白日里未曾察觉的、冷静的疏离。
“云公子，”她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那双含情杏眼深处，此刻却像结了一层薄冰，“梦，该醒了。”
云朝怔住，还未及反应，怀中温香软玉忽如流沙般消散。他惊慌地想要攥紧，却只抓住几片冰冷的秋花瓣。方才的暖风煦日、旖旎光明瞬间褪去，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空旷的冷。
“欣媛！”他失声喊出，猛地从榻上坐起，额间冷汗涔涔，后背的中衣已然湿透。
窗外月色凄清，透过窗纱洒在地上，一片冷白。哪有什么花林溪畔，什么温存软语，唯有锦被凌乱，和他胸腔里那颗空落落发疼的心。
……
说来也巧，或许是冥冥中自有牵引，他遇见白欣媛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
有时是在“墨韵斋”，他正为一幅古画的真伪沉吟，便听得身侧传来轻柔女声，见解独到，切中要害。回头，正是她亭亭立在那里，手里也捧着一卷书，冲他浅笑颔首。
有时是在城西的“品茗轩”，他约了友人小聚，却见隔壁雅座帘栊半卷，她正低声劝阻一个想强买歌女为妾的富商，言辞不卑不亢，既维护了弱女，又周全了场面，令人侧目。离去时，她裙角翩跹，似无意间与他目光相触，旋即含羞垂首，匆匆避开。
每一次“偶遇”，她都恰如其分地展现着不同的美好——才情、善良、娴雅、羞涩。每一次短暂的交谈，都像在他心头的渴盼上，添了一把柴。而那梦魇中失去她的恐慌，则成了扇风的扇子，让那火越烧越旺。
他越来越觉得，这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终于，在一次“偶遇”后，云朝鼓足勇气，提出了一个越界却自以为周全的请求。
那是在一间相对僻静的书画铺子后院。白欣媛听完他婉转的提议——请她暂时以侍女的身份，入住云府小住，方便“探讨诗文”，实则只为他能常常见到她。
白欣媛并未立刻答应。她垂眸望着青石地缝，沉默了片刻。云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见拒绝。
良久，她才抬起眼帘，眸中似有水光波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云公子……此举于礼不合，若传出去，于公子清誉，于欣媛名节，皆是灭顶之灾。”
云朝急忙道：“姑娘放心！府中事宜我可安排妥帖，只说是母亲故交之女，身边暂缺可靠人服侍，请你入府帮忙照看小妹云黎一段时日。绝不会有人知晓内情，更不会损及姑娘分毫。” 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满是少年人一腔热忱的保证。
白欣媛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唇边极细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又迟疑了半晌，才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轻轻点了点头，声如蚊蚋：“既蒙公子如此信任……为免公子与云黎妹妹牵挂，欣媛……愿往。只是，万望公子周全。”
云朝大喜过望，连日来的忐忑与渴望瞬间被狂喜淹没，哪里还顾得上去分辨她应允时，那低垂的眼睫下，一闪而过的、与羞涩全然无关的狡黠。
不几日，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便在黄昏时分，悄悄从云府后角门抬入。白欣媛换了身府中二等丫鬟的衫子，发式也简单绾起，薄施脂粉，低眉顺眼地跟在云朝指派的心腹嬷嬷身后，踏入了这座她“费尽心思”才得以进入的尚书府邸。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偶遇”的白小姐，而是云黎小姐身边，新来的、安静本分的贴身侍女“媛儿”。
……
云朝自觉一颗心日渐陷落，却不知这一切皆落入云黎眼中。
“哥哥怎么突然想起给我这塞人了？”云黎某日状似无意地问起。
云朝面上微赧：“偶遇一位姑娘，颇为投缘，只是让她服侍我不于情理。所以想托付给小妹，望小妹可以好好待她。”
云黎没成想，她这样的一个纨绔哥哥，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向她低头。而且他连那个婢女的身份都不知道，就想领她入府，一看就坠入了爱河。
云黎抿了一口水，淡淡道：“既然是哥哥所托，黎儿不会为难她的。”
直到云朝离开，云黎才唤来颂夏：“帮我查查，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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