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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0
金念不知道自己和霍亮在林子中走了多久,脚下的枯枝腐叶被踩得簌簌作响,沾着夜露的草木不断刮过衣摆。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太阳缓缓挣脱地平线的束缚,细碎的天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周遭的树影、灌丛终于褪去了夜色里的狰狞,霍亮那颗悬了整夜的心,才伴着暖意一点点落回肚子里。
两人并肩前行,脚步虽已有些虚浮,却不敢有半分停歇。晨雾在日光中渐渐消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金念不时抬手拨开挡路的枝蔓,沿途的景致从昏暗的林莽渐变为稀疏的林地,阳光愈发炽烈,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肩头,透过衣服微微发暖。
不知又走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风穿过空旷地带的呼啸声,脚下的腐叶层渐渐变薄,露出湿润的泥土。当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将两人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土路。
走出林子了,这是金念没有想到的。
土路对面,便是盘山而建的水泥公路,只是中间横亘着一条幽深的山沟,沟底灌木丛生,一眼望不见底。她凝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公路,眉头微蹙。
陈昱若也走出了林子,体力只会比他们更匮乏,他不会贸然翻越这深沟去往对面。而且这般荒无人烟的公路上,若真站着一个人,远望去定会格外显眼,可放眼望去,路面光秃秃的,连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怎么办?”霍亮弯腰撑着膝盖,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在林子里就觉得不对劲,没头没脑地瞎找哪行?人丢了,为啥不报警?警察找起来肯定比我们快多了!”
“不一定。”金念站在土路中央,目光扫过路的两端,“而且,不能报警。我们一人一边,顺着林子边缘找找。”
霍亮重重叹了口气,直起身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唉,我也就是心疼你俩小年轻,要不我会跑这一趟,受这罪。”
“是么。”金念发出一声自嘲般极淡的轻笑,转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声音被风捎带得有些轻飘,“我们俩是挺招长辈疼的。”
霍亮自从看到那句尸体心里总是跟打雷似的,之前的镇定都是为了在眼镜儿和金念跟前不掉面子,这会儿自己一个人在野林子边走,心慌的不行,扭头看不到金念身影时,每走几步就要喊一声听见金念回应才继续往前。
终于,金念的脚步先一步顿住,目光落在前方蜿蜒铺开的土路上。路面坑洼不平,沾着晨露蒸发后留下的湿痕,几处松软的泥地里嵌着凌乱的脚印,深浅不一地向远方延伸。
金念跟着脚步痕迹往前走,也没忘喊了霍亮一声。
霍亮自己待着正背后冒冷汗呢,一听金念招呼,小跑着就追了上来。站在前面的金念没动,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现在天就是昼夜温差大,正午的阳光还是很温暖的,将土路烤得泛着浅白的光,几根长出林子横在土路上的细小枝桠被折断,像是被人强硬掠过。
他从金念背后绕过,地上轮胎的痕迹直直通向远处,旁边是凌乱无序的脚印。
金念盯着痕迹看了很久,才缓缓弯腰蹲下,指尖轻轻拂过路面一块凸起的石子,石子边缘沾着些暗色的痕迹,是被车轮压过留下的。他没说话,只是起身时指节微微收紧,目光顺着土路延伸的方向望去,眉峰不自觉地蹙起。
霍亮站在他身侧,顺着那条路望出去,远处的路轨渐渐隐没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吹来,将路面上的浮尘卷得轻轻扬起,迷得人眼睛发涩。
两人都没动,只是静静地站在路口,目光都牢牢锁在那条向前延伸的土路上。
金念率先迈步,脚步踩在车轮压出的辙印边缘,那辙印不算太深,却足够清晰,顺着土路一路向前,偶尔被路边窜出的野草覆盖,又很快在前方显露出来。他伸手拨开草丛,底下竟藏着一枚小小的金属纽扣。
“你看这个。”金念起身将金属扣递向霍亮。
霍亮眯着眼看了半天:“这啥啊,扣子吗?也不一定就是小陈的吧。”
“你看这儿像会有人来的样子么?”金念把纽扣紧攥在手心,他既希望是陈昱留下的线索,也希望陈昱根本没有被带走。
“走吧。”金念说。
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地面,偶尔抬手拨开挡路的枝桠,手放下来时无意识的轻轻摩挲左手小拇指那块月牙形状的疤痕。
霍亮紧随其后,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却总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林子里的寂静追着他的脚后跟,刚才独自待着时的心慌还没散尽,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喊一声:“你在吗?”
“在。”金念回应的声音很轻,像在出神。
霍亮哦了一声,盯着路面上的痕迹嘟囔:“这车轮印看着这么宽,像是越野或者jeep,陈昱那小子要是被人装上车,可就麻烦了。”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想起那具尸体的惨状不敢细想他们两人是惹到了什么狠角色,下意识地往金念的方向靠了靠:“我说你们俩是惹到□□了吧,所以被寻仇不敢报警?”
三天了。
金念紧抿着嘴根本没听到霍亮在说什么,只闷头跟着车的痕迹往前走。
胡晓斜倚在树干上,迷迷糊糊醒过来。昨晚发现背包里的吃食早已见了底,他便把拉链拉到最大,将背包罩在丁雅身上。林子里的夜风格外凉,昨晚歇脚时就往骨头缝里钻。
丁雅揉了揉酸胀的眼,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草屑。天光大亮后,透过几棵矮壮的灌木丛,已经能望见水库泛着冷光的边缘。她眼底亮了亮:“不用找车,胡晓,绕过这片水库,过了桥就到了。”
“绕过水库……”胡晓拉住她的手起身,目光扫过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水面,双腿莫名有些发麻。直到瞥见远处散落着几间破旧的土坯房,他才松了口气,放缓语气劝道:“小雅,这附近有人家,咱们先歇歇吧。没吃没喝的,这么远的路绕不过去。”
丁雅的兴奋劲儿淡了些。出发前她怕负重影响进程,强硬地把大半食水都留在了车里,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嗓子更是干涩得发疼,连吞咽都带着细微的灼痛感。
“好,找一家歇歇。”她反手扣住胡晓的手,十指紧紧交缠,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谢谢你陪我跑这一趟,胡晓。要是你愿意留下来,这里会是我们人生的另一个起点。”
胡晓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他实在看不出这破败落后的地方能有什么新起点,更不信丁雅见了亲生父母后,还会甘愿留在这里。他跟着来,不过是因为爱,想让她认清现实,心定下来,回江城好好过日子。
土坯房的墙皮褪得斑驳,院门口扎着半人高的柴篱笆,几颗圆木斜斜地支在墙角。丁雅走上前,指尖刚触到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就被从里侧猛地拉开。
门口站着个健硕的中年男人,皮肤是深褐色,肩膀宽得几乎占满了门框。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两人,声音低沉浑厚:“你们找谁?”
“大哥,我们是路过的,手机没信号也没电了,没带吃食和水,想在您家歇歇脚,讨点水喝,给您添麻烦了。”丁雅站在前面放低声音道。
胡晓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丁雅身侧:“我们就歇一会儿,会给您付钱,绝不打扰。”
男人盯着两人沉默了几秒,朝漆黑的屋内飞快的瞄了一眼笑了笑,侧身让开门道:“进来吧。”
“纪队,胡晓的手机开机了几秒钟信号就消失了,范围只锁定在营地西南侧那片原始森林靠南那一片,王副已经把位置发给你了。”
“好。”纪淮执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手机上的定位和那天王越在地图上指的地方一致,是一大片为开发过的原始森林。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南三岸星空营地的轮廓在渐沉的暮色里出现在几人眼前,枯黄的草甸顺着山势起伏,几顶帐篷歪歪斜斜地支在风里,帆布被扯出松弛的褶皱,远远望去像褪了色的补丁。
“纪队,到了。”李鱼踩下刹车,风卷着枯草碎屑打在车身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纪淮执推开车门,凛冽的风立刻灌进衣领,带着山林特有的潮湿气息。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点闪烁着,与营地西南侧的森林边缘重合。目光扫过空旷的营地,地面散落着废弃的塑料瓶、揉皱的锡纸,还有几处被踩平的草窝,这里过来游玩的旅客不算太少。
“负责这儿的人呢?”纪淮执走到胡晓那辆爆胎的车前看了一圈没等到一个警察样子的人。
吴奇刚绕到车后检查轮胎破损处,闻言直起身:“之前就听他们说一直耗着没进展,是不是回去了?这片营地太偏,信号时断时续,也联系不上他们。”
纪淮执没说话,指尖在冰凉的车门框上轻轻敲了敲。车身上落着层薄灰,他拉开车门,一股廉价车载香薰味混着座椅皮革气味飘出来,驾驶座右上角有一片深色痕迹,他从口袋掏出一包棉签,湿了水轻轻擦拭几下,棉签头部沾染上一小片红褐色,是血。
纪淮执拿着棉签问吴奇:“这情况是没人报备还是根本没人发现?”
“没听有人提起过。”
“去问在这里过夜两天以上的游客,有没有见过胡晓,或者什么异常。”纪淮执回头看了眼驾驶座靠背,“我好像知道木盒子上胡晓的血迹从哪来的了。”
“是。”吴奇跟着看了一眼,明白了纪淮执的意思。
“李鱼,联系王副,问他派来的先头人员在哪,叫他派当地搜救队来一趟,一个小时没回应,我们直接进林。”纪淮执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沉,目光却牢牢锁在西南侧的森林边缘,那里的林冠茂密得像一道墨色的墙,暮色正顺着枝叶的缝隙往下沉,把树干的影子拉得老长。
李鱼刚拨通电话,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男人跑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纪队长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负责这片营地的辅警小张,刚才接到通知往这边赶,路上摩托车没油了,耽误了时间。”
纪淮执转头看他,男人裤脚沾着泥点,额头上沁着汗,手里还攥着个空油壶。“胡晓和丁雅是什么时候来的营地?”
“四天前下午!”小张连忙说道,“开的就是这辆越野,登记的时候说要露营一晚,往西南边的森林去采风。营地老板提醒过他们那边没开发,不安全,可他们没听。我们队在这附近找了两天,什么都没发现,就派人轮流守着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轮胎是被带刺的灌木扎破的,看破损痕迹是强行碾过杂木从时弄的,不像是意外。“
纪淮执点点头,抬手按了按腰间的对讲机,对吴奇道:“技术队到了让他们留几个再查一遍这辆车,其余人等搜救队来了跟上。小张,你熟悉路线,到时也跟着。”
小张连忙应下,转身在前头引路:“纪队,这边走,最近雨水多,林子里的路滑,得小心点。”
纪淮执率先迈步,李鱼紧随其后。靴底踩断枯枝的声响在寂静的营地里格外清晰。手电光柱刺破暮色,照见前方被踩平的草痕,顺着营地边缘一直延伸到森林入口。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林子深处一片漆黑,像一只没有眼白的黑瞳正静静注视着闯入者。
纪淮执站在林子边缘抬手看了眼时间:“李鱼,再打电话催一下。”
李鱼应了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他把手机塞进大衣口袋边往营地老板那边走,边冲纪淮执挥手说道,“纪队,我去老板那儿买套便利点的衣服,马上就回来。”
没一会儿,吴奇从营地远处跑过来,对纪淮执说:“头儿,这儿有不少人见过胡晓,他刚来第二天被人撞在裸露的铁皮广告架上,流了不少血还是要和女朋友租车出去,所以对他印象很深刻。”
“木盒子上的血说不定就是这么来的。”纪淮执朝远处唯一的广告牌上看了一眼,“一会叫人去看看,确认下是不是胡晓,如果是,那他和丁雅从出发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吴奇点了点头,那边李鱼也已经换好冲锋衣刚站到纪淮执身侧,远处车灯便刺破夜色,十来个人的搜救队踩着碎石路赶到,装备碰撞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眼镜儿从后座一滚而下,肥肉跟着晃了晃,嬉皮笑脸地凑上来:“纪警官,这时间掐得够准吧?”
纪淮执没接话,戴上手套的手指屈起,掐住他后脖颈,力道不大却带着压迫感:“一路过来,想起来霍亮是谁了?”
眼镜儿脖子往前伸着,喉结滚了滚,抬起胳膊扣了一下纪淮执擒在自己脖后的手心,嘿嘿两声:“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金警官和霍亮逼我的,我纯粹是被迫从命,心里跟明镜似的,一颗心只认您纪队。”
“他们往哪去了?”纪淮执手一松,把他往前推了个趔趄,随即抬手在身后的裤缝上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八土村到底怎么回事?”
旁边搜救队正快速整理登山杖、绳索和头灯,金属扣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眼镜儿见势收了嬉皮,言简意赅地复述了当日情形,末了压低声音:“金警官带着霍亮,往八土村边缘的老林子去了,去找陈昱。”
纪淮执抬眼扫过已经穿戴整齐的李鱼,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一只手紧握登山杖蓄势待发。他转头对吴奇道:“你在这儿看好这胖子,让他手机保持畅通,如果金念或霍亮联系他,第一时间同步我。”
“走吧。”纪淮执接过搜救队领头递来的手电筒,光束刺破浓夜,“分散搜索,间距控制在五米左右,这片林子密得很,岔路多,说不准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走。”
吴奇刚跟上两步,张嘴想说什么,迎上纪淮执扫来的眼神,话头瞬间咽了回去。多年搭档的默契让他瞬间读懂,队长是不放心李鱼单独留在营地,也不放心他和眼镜儿独处。
“和他在一起也要小心。”纪淮执压低声音道。
他反手扔下戴了一半的手套,对计划着拍了拍自己胸脯,一把搂住眼镜儿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哎哟”一声:“走了胖哥,咱哥俩今儿个就在这荒山野岭的营地里,好好‘浪漫’一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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