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温度

作者:绿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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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时间进入十月,空气中的炎热逐渐被秋凉取代。

      顾怀瑾的情绪变化如同季节更替,悄然而至,却又显而易见。

      自从那个装有周磊遗物的木盒被打开后,他有过短暂的释然,
      但随着周磊忌日的临近,一种无形的压力重新笼罩了他。

      沈熹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顾怀瑾不再是偶尔的噩梦惊醒,而是开始出现持续性的失眠。

      有几个深夜,她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起身寻找,总能在书房找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顾怀瑾,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睡不着吗?”

      有一次,她轻声问道,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

      顾怀瑾接过杯子,手指无意中摩挲着杯壁,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空洞的某处:

      “有些工作要处理。”

      这显然是借口。

      沈熹微注意到他的电脑屏幕甚至没有亮起。

      但她没有点破,只是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

      “别太累了,明天还要上班。”

      顾怀瑾闭上眼睛,享受这短暂的安抚,但紧绷的肩膀泄露了他无法放松的事实。

      白天,他的变化更加明显。

      在公司,他变得易怒而苛刻。

      周晨阳私下告诉沈熹微,顾怀瑾最近否定了好几个原本可以通过的方案,
      对团队的小错误也毫不容忍,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低气压中。

      “老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

      周晨阳在电话里小声说,

      “但今年似乎特别严重。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尝试真正面对这件事,反而触动了更深的伤痛。”

      沈熹微理解这种心理
      ——长期压抑的情感一旦开始释放,往往会经历一个更强烈的反弹期。

      但她担心的是,顾怀瑾似乎不愿意与她分享这个过程,反而开始在她面前刻意掩饰。

      一天晚上,沈熹微特意早早回家,做了顾怀瑾喜欢的菜。

      但他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
      ——他戒烟已经很久了。

      “抱歉,临时有个会议。”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轻松,但眼底的阴影骗不了人。

      餐桌上,他努力维持平常的对话,询问她一天的工作,评论新闻事件,但沈熹微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有几次,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在聆听某个遥远的声音。

      “怀瑾,”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如果你需要谈谈,我就在这里。”

      顾怀瑾怔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微笑:

      “我没事,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

      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让沈熹微心疼。

      她知道,顾怀瑾成长环境教会他的是隐藏脆弱,而不是分享脆弱。

      即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依然本能地保护着自己最深的伤痛。

      第二天是周六,沈熹微原本计划两人一起去郊外散心,但顾怀瑾一早就接到公司电话,说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她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准备了营养丰富的便当,让他带去公司。

      顾怀瑾离开后,沈熹微决定打扫公寓,希望通过体力劳动分散自己的担忧。

      在整理书房时,她无意中发现日历上十月十五日被红笔圈出,旁边简单写着“周”字。

      她的心沉了下去。

      十月十五日就是下周,看来那就是周磊的忌日。

      下午,沈熹微接到姜悦的电话,约她出去逛街。

      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也许散散心能让自己以更好的状态支持顾怀瑾。

      购物中心里,姜悦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和顾总又闹矛盾了?”

      沈熹微摇摇头,简略说明了顾怀瑾的情况:

      “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
      他明明在痛苦,却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姜悦叹了口气:

      “男人都这样,尤其是顾总这种习惯掌控一切的。
      示弱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难。”

      “但我不是外人啊,”

      沈熹微声音中带着 frustration,

      “为什么他不能明白,分享痛苦不会减少他的强大,反而会让我们的关系更坚实?”

      “因为他爱你,”

      姜悦一针见血地说,

      “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最不堪的一面。
      就像你总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爱的人一样。”

      这番话让沈熹微沉默了。

      她确实理解这种心理,因为她也曾害怕向顾怀瑾展示自己的脆弱。

      只是当角色互换时,她才体会到那种被拒之门外的无力感。

      回家路上,沈熹微经过一家专业书店,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找了几本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哀伤辅导的书籍。

      她知道自己不是专业人士,但至少可以尝试理解顾怀瑾正在经历什么。

      晚上顾怀瑾回家时,看起来比前一天更加疲惫。

      沈熹微没有追问他的行踪,只是帮他脱下外套,递上拖鞋,就像往常一样。

      “我今天买了些新茶叶,”

      她轻声说,

      “要尝尝吗?”

      顾怀瑾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客厅。

      在泡茶的过程中,沈熹微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当她回头时,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熹微,”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如果...如果我变得不像你认识的那个我,你还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沈熹微明白他的意思。

      她放下茶壶,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顾怀瑾,我爱的是完整的你,包括你的光明和阴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那是真实的你,我都会在你身边。”

      顾怀瑾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释然,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久久没有说话。

      那一夜,顾怀瑾的失眠更加严重。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夜空。

      沈熹微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偶尔递上一杯水,或者轻轻握一下他的手。

      凌晨三点,顾怀瑾终于疲惫地回到床上。

      他背对着沈熹微,身体蜷缩,像一个寻求保护的孩子。

      沈熹微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我在这里,”

      她轻声说,

      “无论如何,我都在这里。”

      顾怀瑾没有回应,但向后靠了靠,贴近她的怀抱。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熹微眼眶发热
      ——他正在学习接受安慰,即使还无法用言语表达。

      第二天清晨,沈熹微醒来时,发现顾怀瑾已经起床了。

      她走出卧室,看到他站在客厅的窗前,手中拿着周磊的照片。

      “我梦到他了,”

      顾怀瑾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梦到那一天,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沈熹微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等待他继续。

      “我闻得到硝烟的味道,听得到枪声,感受得到他的血...”

      顾怀瑾的声音开始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真实?”

      “因为创伤记忆是这样的,”

      沈熹微轻声说,

      “它不是普通的回忆,而是带着全部感官体验的重现。”

      顾怀瑾转身看她,眼中有着沈熹微从未见过的恐惧:

      “我怕自己永远走不出来,熹微。我怕这个噩梦会伴随我一生。”

      沈熹微的心为他疼痛,但她知道此刻他需要的是力量,而不是同情。

      她坚定地回望他的眼睛:

      “那就让它伴随你,但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是一个人,记得吗?”

      顾怀瑾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然后,
      他轻轻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那天下午,周晨阳突然来访。

      他看到顾怀瑾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换上轻松的语气:

      “老板,嫂子,我带了城东那家有名的点心来。”

      喝茶时,周晨阳努力活跃气氛,讲述公司最近的趣事。

      顾怀瑾偶尔微笑,但明显心不在焉。

      趁顾怀瑾去书房的间隙,周晨阳低声对沈熹微说:

      “下周就是十五号了,老板每年这时候都很难熬。”

      沈熹微点头:

      “我知道。今年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他。”

      周晨阳感激地看着她:

      “谢谢。其实...其实我哥哥牺牲后,怀瑾哥比任何人都痛苦。
      他不仅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还背负着不该他背负的责任。”

      “什么意思?”沈熹微问道。

      周晨阳犹豫了一下:

      “我父母从未责怪过怀瑾哥,但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他觉得,作为队长,应该保护队员,而不是被队员保护。”

      沈熹微的心沉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顾怀瑾愧疚的根源
      ——不仅是好友的死亡,更是对自身责任的认知偏差。

      周晨阳离开后,沈熹微走进书房。

      顾怀瑾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文件,但目光空洞。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他身边。

      “怀瑾,”

      她轻声说,

      “周晨阳告诉我,你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对周磊的牺牲负责。”

      顾怀瑾的身体僵硬了,但没有否认。

      “但责任不是无限的吗?”

      沈熹微继续道,

      “你是队长,但不是神。
      在那种情况下,你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顾怀瑾终于抬头看她,眼中有着深深的痛苦:

      “但我活下来了,熹微。
      我活下来了,而他没有。
      这公平吗?”

      “生命从来不是关于公平,”

      沈熹微握住他的手,

      “而是关于如何对待我们被赐予的时间。
      周磊选择保护你,是因为他认为你的生命有价值。
      辜负这份牺牲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好好活着。”

      顾怀瑾沉默了,目光重新变得遥远。

      沈熹微知道,这些话他需要时间消化。

      创伤的愈合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深植内心多年的创伤。

      那天晚上,顾怀瑾罕见地主动提出想喝酒。

      沈熹微没有阻止,只是陪他小酌。

      几杯下肚后,他的话多了起来,不再是关于周磊的死亡,而是关于他们曾经的友情和梦想。

      “周磊一直说,等退伍后要骑摩托车环游全国,”

      顾怀瑾的眼中有着怀念的笑意,

      “他说要在路上找个小地方开修理店,平静地过日子。”

      “听起来很美好。”沈熹微轻声回应。

      “是啊,和我的野心完全不同,”

      顾怀瑾苦笑,

      “但他从不觉得我的梦想可笑,反而总是支持我。”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沈熹微说,

      “而真正的朋友希望看到对方幸福。”

      顾怀瑾看着她,眼中有着沈熹微读不懂的情绪。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遇见你之后,我才开始理解什么是幸福。”

      这句话简单,却比任何告白都更让沈熹微感动。

      她知道,对顾怀瑾而言,承认幸福比承认痛苦更需要勇气。

      夜深了,顾怀瑾终于有了睡意。

      沈熹微陪他回到卧室,看着他沉沉睡去。

      月光下,他眉头微蹙,仿佛即使在梦中,也在与内心的阴霾抗争。

      沈熹微轻轻抚平他的眉心,低语道:

      “我会陪你走过这段黑暗,无论它有多长。”

      窗外,秋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自然的安慰。

      阴霾或许正在逼近,但沈熹微相信,只要有爱和耐心,再深的创伤也有愈合的可能。

      而此刻,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陪伴。

      在沉默中,在黑暗中,在痛苦中,坚定不移地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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