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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分开了
李曼对司机报了茶室的地址,然后伸出手,将苏夏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同样微凉的掌心里,十指交扣。两人一路无话,只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和交握的、微微颤抖的手,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茶室包间里,熏香袅袅,古琴音低回婉转,环境雅致得近乎压抑。
苏夏和李曼先到。李曼特意选了一套沉稳的藏青色中式套装,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清晰而略显苍白的下颌线。她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似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以至于泛白的指关节,暴露了她内心的紧绷。
苏夏坐在她身边,脸色比李曼还要难看,目光死死盯着包间门口,像一只惊惶不安的雀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终于,包间的木门被侍者轻轻推开。
苏父苏母走了进来。
不过短短几天,他们仿佛苍老了许多。苏父眉头紧锁,脸上是压抑的怒气和疲惫,穿着他最好的一套中山装,却显得格外拘谨和格格不入。苏母眼睛红肿,脸色憔悴,紧紧抿着嘴唇,一进门,目光就如刀子般锐利地射向李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愤怒和……深深的失望。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侍者上好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死一般的寂静在雅间里蔓延。
李曼深吸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朝着二老微微躬身,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李曼。”
苏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别开目光,根本不看她。
苏母的视线却像钉子在李曼身上刮过,从她一丝不苟的头发,到她价值不菲的衣着,再到她过于冷静镇定的表情,最后定格在她那双交叠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李经纪真是好手段。”苏母开口,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讥讽,“把我们夏夏迷得五迷三道,连父母都不要了。果然是有手段。”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空气中。
苏夏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怎么说话?我该怎么说话?!”苏母的情绪瞬间被点燃,猛地转向苏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啊?苏夏!你告诉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好好的男朋友不要,非要跟一个……一个女人搞在一起!你让我怎么好好说话!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阿姨!”李曼上前一步,挡在苏夏身前,尽管脸色苍白,声音却清晰而坚定,“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先动的心,是我没有控制好感情,也是我没有处理好后续的事情,让苏夏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和非议。您和叔叔有任何不满和怒气,都请冲我来,不要责怪苏夏。”
苏父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他霍然起身,指着李曼,气得浑身发抖:“冲你来?冲你来有什么用!能挽回我们苏家的名声吗?能让我女儿走回正道吗?!李曼!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大经纪人,有钱有势!你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你为什么要来祸害我女儿?!你是不是觉得玩弄别人的感情很有意思?!”
这些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李曼。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交叠在身前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但她没有退缩,依旧挺直着脊背,迎视着苏父愤怒的目光,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叔叔,阿姨。我理解你们的愤怒和不理解。在你们看来,这或许是离经叛道,是不可理喻。”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身边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苏夏,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和心疼,再看向苏父苏母时,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坦诚和郑重:
“但我对苏夏,是认真的。不是玩弄,不是一时兴起。我爱她,是想和她共度余生、彼此扶持的那种爱。”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会有很多非议和阻碍。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会尊重她,支持她追求她想要的事业和人生。我会……让她幸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和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孤勇。
苏母像是被“爱”那个字刺到了,猛地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哭声,身体摇摇欲坠。
苏父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曼,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看着她那双虽然颤抖却努力维持镇定的眼睛,看着她挡在苏夏身前那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又看向自己女儿那副全然依赖、仿佛离了李曼就无法存活的崩溃模样。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那些更难听、更伤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看着李曼那双眼睛——那双褪去了所有经纪人光环、只剩下一个“罪人”的卑微,却又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决绝的眼睛——他那些伤人的话,竟一时哽在了喉咙里。
这个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半生的男人,看得出什么是虚情假意,什么是孤注一掷。
眼前的李曼,明显是后者。
包间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苏母压抑的啜泣声和李曼努力平复却依旧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苏父极其疲惫、极其沉重地坐回了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老了十岁:
“够了……别说了……”
他抬起眼,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李曼一眼,那里面有愤怒,有不甘,有无法理解,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打动了的什么。
“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搀扶起几乎瘫软的妻子,不再看她们一眼,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门被轻轻带上。
雅间里,只剩下熏香依旧袅袅,和两个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脱力的人。
李曼一直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了下去,踉跄一步,扶住了桌子才站稳。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苏夏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眼泪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巨大心疼和难以言喻的动容。
“姐姐……姐姐……”她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
李曼回抱住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
这一关,她们似乎……勉强熬过来了。
日子像被抽打的陀螺,看似高速旋转,却始终围绕着同一个轴心,带着一种麻木的重复感。官司的后续处理、新戏的宣传、各种试图平息舆论的公关活动……李曼和苏夏都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试图将生活拉回正轨。
表面上看,她们似乎做到了。
公寓里恢复了以往的秩序。李曼重新变得忙碌,但无论多晚回家,总会检查苏夏是否好好吃了饭。苏夏泡在剧组,努力揣摩新角色,演技肉眼可见地愈发沉稳。她们依旧会在深夜相拥而眠,会在清晨分享一个带着牙膏味的亲吻,那两枚戒指也从未摘下。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李曼敏锐地察觉到,苏夏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她的父母。那个曾经每天都要和妈妈视频通话、叽叽喳喳分享剧组趣事的女孩,像是主动关闭了某个重要的情感闸门。
有一次,李曼试探着问起:“最近……没给叔叔阿姨打电话?”
苏夏正低头剥橘子,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声音含糊:“打了啊,没人接呗。估计还在生气吧。”
她抬起头,对李曼扯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眼神却飞快地躲闪开:“没事儿,不理就不理呗,反正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离了他们不能活。他们不要我,我还有姐姐你呢!”
她说得那么轻松,那么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刻意营造的洒脱。
可李曼却看得分明——在她低下头继续剥橘子的瞬间,那浓密睫毛极其快速地颤动了几下,用力抿紧的嘴角泄露着一丝强撑的倔强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更让李曼心痛的是,不止一次,她在深夜醒来时,发现身边的苏夏虽然闭着眼,呼吸均匀,但眼角却残留着未干的湿意。或者在清晨,看到她红肿着眼眶从洗手间出来,假装是被洗发水辣到了眼睛。
那些无声的眼泪,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李曼的心上。
苏夏越是表现得无所谓,李曼就越是感到窒息般的愧疚和心疼。她知道,那份血缘亲情是苏夏心底最柔软、最无法割舍的部分,如今却因为她的存在,被生生撕裂。苏夏的快乐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空洞和悲伤。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光,因为自己而逐渐黯淡下去。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挣扎、酝酿了许久,终于在一个苏夏去外地参加品牌活动的夜晚,变得清晰而决绝。
她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苍白而平静的脸。她调出那个虽然从未存过、却早已刻在脑海里的号码——是上次茶室见面后,她以防万一,从苏夏手机里默默记下的苏母的电话。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这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斩断苏夏父母对她最后一丝可能的、微弱的谅解。这更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苏夏可能会有的怨恨和不理解。
但她没有犹豫太久。
比起苏夏强颜欢笑下的眼泪,她宁愿承受一切后果。
电话拨通了。
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边传来苏母警惕而冷淡的声音:“喂?哪位?”
“阿姨,您好。是我,李曼。”李曼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只能听到骤然加重的呼吸声,显然没料到她会打来。
李曼没有给对方发作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稳到近乎冷漠的语调,清晰地说道:“冒昧打扰您。给您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您一件事。请您和叔叔放心,我和苏夏……已经分开了。”
她能听到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冷气。
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声音里甚至刻意带上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性别相同,这条路还是太难走了,压力太大。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也一直在催,想想还是算了。”
她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干涩而空洞:“而且,不瞒您说,我最近……遇到了更合适的人。是顾晏辰,您可能知道他,我们工作上合作很多,彼此更理解,也更……轻松。”
她说出顾晏辰的名字,是因为知道他的知名度和正面形象,或许能让这番话听起来更“可信”,也更让苏夏父母“安心”。
“所以,您和叔叔真的不用担心了。”李曼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疏离,“苏夏是个好女孩,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现在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她以后……会遇到真正适合她、能给她正常幸福的人,结婚生子,像所有女孩一样。我不会再耽误她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刀,不仅捅向电话那头的父母,更将她自己的心凌迟得血肉模糊。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苏母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的情绪,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但那股尖锐的敌意似乎松动了一丝:“……你说的是真的?你们……分开了?”
“千真万确。”李曼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所以,请您和叔叔……以后多关心关心她。她其实……很想你们。”
最后那句话,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才维持住语调的平稳。
说完,她不等对方回应,迅速而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曼像被抽空了所有灵魂,颓然向后靠在沙发里,整个人蜷缩起来。黑暗中,她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用疼痛阻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和嚎啕,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袖。
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将她彻底吞没。
她亲手,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推回了所谓的“正常”轨道。
也亲手,将自己重新推回了那个冰冷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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