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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数呕,胎动作痛
冬深寒重,雪色如织,连日未歇,天地一片苍茫清寒。近我宅内室却似春意融融,地龙滚热通红,膛中银丝炭明亮燃烧,角落里几只银匣暖炉吞吐着白烟,室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榻上绛被深压,一人缓缓撑起身子。
狐白边缘垂曳在地,林枫轻拢裘衣,掀开锦被,素白外袍内还衬着两重暖纱。
他眉头轻蹙,唇瓣泛白,细细喘息着直起上身,动作极慢,每一下呼吸都像借着三分真气。
林枫怀胎七月有余,腹部隆然,圆润饱满,纤细的腰肢早已不堪重负,时时酸痛如绞。
他方一挪动身子,脸色便发白,额头沁出一层细汗,腰背一阵痠麻,腹下也隐隐抽痛,仿佛胎儿不满他起身般,微微鼓动。
林枫未出一声,却将唇咬得更紧,一手轻轻托住沉重的孕肚,另一手按着酸软的后腰,稍稍摇晃地撑坐半晌,勉强定神忍过那一阵从脑后泛起的晕眩。
他双眸低垂,唇色浅淡,喘息略显急促,低低咳了两声,身子略前倾,白绫软靴逋落地,足下便有些不稳,只得艰难地扶着软垫与床柱站起,缓缓移步。
案几不过五步之遥,林枫却行得极慢。因腹部隆起,他几乎看不清脚下,全凭着习惯与直觉摸索着位置落步,足尖踉踉跄跄,几次磕绊地面。
地龙烧得满室暖雾氤氲,杏二额角沁着薄汗,狐裘领口扫过下颌,林枫的指尖却仍冰凉。
他足下细碎,每一步都极为谨慎,身形微晃,衣袍拖地,狐裘轻轻曳动,整个人仿佛风卷残雪中的瘦韧枝桠,摇摇欲坠,又倔强挺立。
梅二、杏二守在一侧,皆想上前搀扶,却被林枫略抬手阻止:“无碍。”他一贯性子执拗,不愿假手旁人。
案前早已备好绒毯垫凳,香炉清燃,银器熠熠。
林枫一手撑在案缘,另一手仍稳稳护在腹上,稍一俯身,便牵动腰脊,身子一沉,神情略僵,额角微跳,呼吸也滞了片刻,只轻轻咬了咬牙,按住腰侧喘息一阵。
厚实狐裘裹着身形,显得他整个人被孕肚牵制得仿佛斜倚着案几,姿态歪侧,极不舒适。
林枫眉头轻蹙,胸口起伏,心头隐隐闷窒,背脊发凉,指节一阵微麻,略抬袖掩住唇角,咳了几下。那咳声极轻,却难掩气虚力弱之态,甚至连指尖都因余力不足而抖动着。
侍仆将朝食奉上案,红枣山药、雪梨燕窝、姜汁糯藕,还有几味药膳,盅中泛着点点枸杞与陈皮,颜色清鲜,香味淡远,皆为安神补气、养胎润肺之食。
林枫执起银匙,勉力舀了一口藕羹轻轻送入口中,齿间咀嚼极慢。
他食欲本就不振,又因气血亏损、肠胃羸弱,初时尚能勉强咽下,可不过三四口,便觉喉头滞涩、胃中满溢,腹中一阵膨胀的鼓动感,胎儿像被激着似的动了一动,仿佛有股逆气翻涌上来。
林枫脸色顿时一变,眉头拧紧,唇角抿得发白,轻轻将银匙搁回盏中,手捂着心口,喘息微重,闭眼静了片刻。
“殿下……”杏二急忙上前轻声劝道:“殿下气血亏虚,脏腑疲弱,近来胎息渐盛,日夜耗神,须以五谷精华为养,调和元气才是。”
林枫双目半睁,眼底一片水雾,却仍含着一分倔强。
他垂下眸子,眉心稍蹙,似在强自忍受着某种不适,默然半晌,终还是缓缓拿起银匙,再度舀了一小口燕窝,慢慢举起,香气扑鼻,然而才刚触唇——
腹中忽地一阵剧烈的激荡,胎儿像是一尾水中腾跃的鲤鱼,翻江倒海般躁动。
林枫脸色骤然发白,银匙落在案上,双手急急捂住心口与小腹,身子轻颤微蜷,喉中传出一声细弱的低呕。
“唔……”他侧过脸,眉头深锁,薄唇紧咬,强忍着胃腑翻涌的烦恶,却终是压不住那股涌至喉口的呕意,一阵阵干呕自胸中冲出,险些让他喘不过气。
林枫唇角发白,一手按着心口,一手紧扣腹上,急喘不止,肩膀抖动起伏,喉中作痛,却呕不出什么,只吐出几口酸涩苦水,却引得腹部抽痛,腰脊更是疲软难支。
杏二忙俯身为他顺气抚背,掌心在他清瘦的背脊上细细揉按,一下一下,极轻极缓,带着几分隐忍的焦灼,生怕触痛林枫纤弱的身子。
他知殿下素来倔强,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丝毫脆弱,即便此刻干呕不止、身子微颤,仍强撑着背脊,不肯依靠人一分。
林枫额上浮出一层冷汗,细密如雨,鬓发湿黏,贴在颈侧,低头伏在案前,狐裘一角垂落,手撑着案面轻轻发抖。
他干呕片刻,胸中阵阵翻涌,呼吸一下比一下艰难,喉中哽咽着发不出声,半张的唇齿间满是酸苦灼意。
林枫气息微弱,指尖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着青白,喘息片刻,手臂垂落在身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杏二看得心中发紧,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半分,只转头看了杏三一眼。
殿下如今已非昔日之身,肠胃日薄、饭食难进、憔悴不堪,早不是一日两日了。虽有胎儿渐大、压迫脏腑之故,但根源乃是他心神忧结、思虑过重。
自上次险些小产,殿下元气大伤,全靠陛下真气与汤药勉力固胎,身子却羸弱如纸,至今未曾真正调养复原。
而今胎儿已入七月,日日长大,所需精血愈盛,似汲髓之藤,抽取着殿下本就日渐枯竭的精血气息,再如此一日数呕,恐怕……难以支撑到足月。
杏三端来药盏,小心放在案上。药汤黑浓,散发着刺鼻的苦辛之气,随着暖香袅袅而起。
林枫看了一眼那盏药,眼神微滞,垂眸片刻,扶着腰坐直,指尖微微发颤,伸手端起药盏时竟晃了晃。
他低头望着深沉的药影中自己苍白的脸,顿了一息,像是在与心口那团难言的烦恶相抗,半晌终是轻咬牙关,仰颈将盏中汤药一饮而尽。
炽热的苦意在喉间炸开,霎时舌根发麻、胸中刺痛,林枫吞下的仿佛是翻滚铁浆,药力直冲胃脘,刹那间便似刀割般,滚烫与钝痛交织成的灼烈感窜涌而上,瞬间腹中翻浪,胸膛紧缩,耳边嗡鸣一片。
他死死攥紧狐裘下摆,指尖几近嵌入掌心,脸上渗出细汗,眉尖颤抖,眸中水光浮动,喉结起伏,紧抿唇瓣,却终是逼出一身冷汗,强自压下那股欲呕之意。
林枫勉力维持着平静姿态,连眉头都不许皱起一分一毫,只任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沾湿那苍白的面颊。
杏二看他痛苦压抑的模样,心下难忍,低声道:“殿下恕罪。”
他小心伸出两指,轻柔地探至林枫半轮圆月似的腹上,层层衣物也掩不住那曲线起伏。
杏二的手指一点点轻按他肤色白皙、略带虚浮的孕肚,顺着经络和穴道细细感知,只觉林枫腹中胎息躁动如鼓,间或有一丝突突顶起,触感之中隐约透出几分不安。
林枫脊背略僵,下意识想避开这触碰,终是默默忍住,只双手紧紧掐住衣襟,微微用力。
杏二凝神感受,皱起眉心,指下所及之处,胎动稍略紊乱,且力道颇重,伴随阵阵紧绷之感。
腹中胎儿忽地剧烈挣动,仿佛不满这突如其来的外界按压,林枫身子一颤,眉头紧蹙,胸口再次闷窒,隐隐有一丝刺痛传来。他咬着牙关,唇色淡得像雪中残梅。
“记,”杏二沉声开口:“辰初,胎动稍频,过脐,位置左偏,力道大。”
杏三屏息记下,笔尖沙沙作响。
杏二目光再移,细观林枫神色,见他眉尖蹙起如钩,双目微垂,眼神黯淡无光,虽薄唇紧抿,咬牙不语,但肚内略动,脸色便愈发苍白,仿佛连睫毛都在发颤,额角隐跳,急促轻喘。
杏二心中一沉,声音更低:“记,胎动作痛。”
林枫唇瓣翕动,似想要说什么。
他不愿将自己脆弱的模样暴露得如此彻底,不愿让灵萍因他而生出更多忧心,亦不愿那一行行冰冷的药案医语,记录下他日渐崩颓的身子。
林枫眸光闪动,在纸墨之间飘过一瞬,却终是没有开口,只低垂着眼睫,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片刻缓缓抬手抚上隆起的腹部,似是要安抚那尚在躁动的孩儿,又似想压下那些再一次浮上心头的情绪。
他终是没有阻止杏二记下那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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