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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趾归途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旧帝暴毙,新主登基。
曾经权倾朝野的辅国公府,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新朝初立,最忌惮的便是他们这些盘根错节、手握权柄的前朝老牌勋贵。昨夜宫变,秦家父子虽侥幸生还,但已彻底恶了新帝的眼。继续留在京城,无异于坐以待毙,迟早会被寻个由头清算。
撤离,必须立刻撤离!举家迁往东趾老家,暂避锋芒,徐图后计。
这个决定,几乎没有任何异议。
然而,当商议到具体人员时,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顾云樵,该怎么办?
他并非秦氏族人,甚至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家臣,只是一介西席先生。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正是急需用人,尤其是像顾云樵这般有真才实学、身家清白又未曾在前朝出任实职的人才之时。他若留下,前途未必黯淡。
秦铉虽赏识顾云樵的才学人品,却也不好强求他跟着秦家一起踏上这前途未卜的流亡之路。他拖着病体,看向一直沉默立在角落的顾云樵,语气复杂地开口:“顾先生……秦家遭此大难,不得不远避他乡。先生大才,留在京中,或能……”
他的话未说完,顾云樵却上前一步,对着秦铉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坚定:“国公爷,云樵孤身一人,并无牵挂。若府上不弃,云樵愿追随左右,继续为公子小姐们授课。只是……此后怕是要叨扰府上,衣食住行皆需仰仗了。”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表明了追随的决心,又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是他需要依附秦家生存。
秦铉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苦笑的欣慰:“老夫……老夫还以为先生不愿呢。毕竟新朝……”
顾云樵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如水,却透着看透世事的悲悯:“国公爷不必多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陈子昂之诗,云樵早已烂熟于心。达官显贵,朝代更迭,本质上并无不同。今日新帝或可贤明,焉知他日或其子孙不会好大喜功、昏聩无能?两载之前,谁又能相信延续三百余载的大周,会就此倾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超然的淡漠,并非对百姓苦难的无动于衷,而是对庙堂之上争夺的彻底失望。在他看来,与其留在这是非之地,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明主”赏识,不如护着眼前这些他已视为学生、甚至……心生牵挂的人,寻一处安静所在,教书育人,反倒更实在些。
秦铉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秦家,必不负先生!”
决议既定,整个国公府立刻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悄无声息地准备着撤离。所有浮财细软早已提前转移,此刻只需轻装简从。
而就在秦家紧锣密鼓准备逃离京城的同时,新朝的皇宫之内,正在举行一场盛大而急促的封后大典。
新帝似乎急于确立正统,安抚人心。而那凤冠霞帔、接受万民朝拜的新皇后,赫然便是曾经的贤妃娘娘——顾香缘。
她终究踏着旧主的尸骨和家族的鲜血,走上了那无人之巅。凤仪天下,尊荣无限。
秦知颂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便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他不再说话,整日里呆坐在书房或院中,眼神空洞,反应迟钝,对外界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兴趣。曾经那个俊朗潇洒、甚至会为爱痴狂的秦四公子,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麻木呆板、仿佛失去灵魂的空壳。
白溪涧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甚至……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在得知顾云樵愿意放弃京中的潜在前程,跟随他们一同前往东趾时,她沉寂的眼眸里,竟难得地焕发出了一丝真切的光彩,连唇角都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这一幕,恰好被偶然抬眼的秦知颂捕捉到。他混沌的脑子似乎转动了一下,哑着嗓子,茫然地问:“你……高兴什么?”
白溪涧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随即恢复平静,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自然是为姝姐儿高兴。想着她往后还能继续得顾先生这般好的老师教导,不必荒废了学业,岂不是一桩好事?”
秦知颂木然地听着,迟钝的思维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值得特别开心的,但也懒得深究。他点了点头,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就这样吧。
日子,不就是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的吗?
至于其中是苦是甜,是绝望还是希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几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辅国公府的侧门,汇入稀疏的车流,朝着遥远的东方,缓缓行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仿佛碾过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也碾向了一段未知的新生。
车内,白溪涧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女儿,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落在前方那辆载着书箱和青衫先生的马车上。
东趾的海风,想必与京城很是不同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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