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神女
十日后,皇陵出现了两位不速之客。
王希微如过去一样站在姬昀身侧,只是时过境迁,他不再是巫咸的副手,而是如今朝廷的肱骨之臣。
他静静听着巫咸与陵园掌事的对话:
天降神谕,陵园将现神迹,需行法事祭祀,请皇帝与百姓前来观瞻。
巫咸亲临,又有朝廷重臣在侧,掌事自然无有不应,连连点头,说定会全力配合。
朦胧晨雾里,姬昀缓缓在陵园中踱步,行至一座恢宏气派的墓前停下脚步:
“神谕所示就在此处。”
掌事道:“这是本朝皇后娘娘的墓。”
“十日之内搭建祭台,开放皇陵,接纳百姓祭拜。”
“皇陵一向不对百姓开放,这……是不是要向陛下请示?”
王希微从腰间掏出皇帝令牌:“这就是陛下的指示。”
掌事颤着手接下令牌,不敢再驳。
皇陵开了民间祭祀,百姓鱼贯而入,都想沾一沾帝王之气,祭祀之时皆见皇后陵前正在搭建祭台,以此一传十十传百,距皇城不远的城镇都听说了神谕之事。
待到第十日,天还未亮就有许多百姓聚集,静待巫咸引出神迹。
卯时,巫咸登上祭台。
辰时,皇帝仪仗远远停在陵外,却不不见皇帝下车入内,只是远远观望。
姬昀此刻站在祭台上,扫视眼前的一切:
百姓人头攒动,怏怏一片几乎看不到尽头,期盼的目光汇聚过来,让他有一种灼烧般的不适感。
羽林卫围住的皇帝车驾也已经就位,复活姬昭的时机已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掺和到政事之中。
于皇帝而言是政事,于姬昀而言却是自己亲生妹妹的未来。
姬昭死讯传来时,他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冰冷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兄妹俩自出生起便形影不离,即使两人多年来屡屡意见不和,他依然无法弃她于不顾。
当看到王希微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时,他心中恍然明了———妹妹的安好大过了一切,什么传承、信仰都不再重要,曾经坚守过的原则与底线在那一刻开始崩塌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高声道:“时辰已到,开祭。”
祭坛四周烈火引燃,蓦地窜起丈高的火苗,近处的百姓纷纷后撤,人群开始发出戚戚喳喳的议论。
烈日当空,火焰又刺眼,上一次的反噬虽然已经痊愈,却留下了见不得强光的毛病。
姬昀微微眯起眼睛,强撑炙烤与刺痛,向皇后陵入口望去。
十日前他将生息蛊的解蛊送入陵中,算算时间,姬昭差不多该醒过来了。
恍然间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生母,那个将姬昭关入琉璃塔中,自己逃出生天的女人。
能够说出“把我关在塔里不如让我去死”的姬昭却并没有为此怨恨她。
姬昭真正怨恨的是那个想要将她关入琉璃塔的姬昀。想到此处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火焰燃得更旺了,透过闪烁的火苗,他看到远处的皇帝仪仗,想起上一次两人在宫中的长谈。
那次长谈后,姬昀便回到羲和别院遍阅家史与国史,想要找到姬玄两姓最初的交点,却发觉那段历史早已经被掩盖,只留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论断:
玄氏掌民生,为天下之主,姬氏掌祭祀,辅佐帝王。
如果不是父辈的口口相传,姬氏断然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这个大渊的掌权者。
“朕自小生长在皇家,深知权力有多让人着迷。禅位一说,兴许只是胜利者的遮羞布罢了。”
站在玄氏的立场,玄铭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却开口告诉了姬昀。
除了动摇姬氏的忠心,还能有什么作用?他又是什么用意?
长久以来的秉持家训,牺牲真正可以传承血脉的女儿,是否都是玄氏的阴谋?
他来不及再多思考,因为人群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阵阵尖叫声。
转头望去,身后的墓门洞开,姬昭从墓中缓缓走了出来。
百姓眼中的皇后身着华丽的服饰,踏着圣光缓缓走上了祭台。而姬昭只觉得黑暗中恍然看见强光,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抬起手臂想用衣袖遮住光亮。
最难以自持的是坐在车驾中的玄铭。他紧紧抓着车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直接冲上去的想法,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
“传令,皇后死而复生,连接天地带下神谕,奉为大渊神女。”
圣旨传到祭台,姬昀缓缓挪动脚步,退到祭台次位,躬身向姬昭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高高在上的巫咸,今日竟然退居次位,毕恭毕敬地请自己站到祭台中央。
只是深深睡了一觉,眼前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姬昭一时有些茫然。但她很快沉下心思,扮演起了这个传达天神旨意的角色。
在王希微的引导下,百姓纷纷跪伏在地,山呼:“恭迎神女宣读神谕。”
眼睛逐渐开始适应,她透过眼前熊熊的烈火,看到乌压压跪了一地的百姓,以及远处停留的帝王车驾,陷入沉思之中。
车驾里坐着的是玄铭吗?
圣旨的称呼是皇后,说明玄铭还活着。他迟迟不露面,是不愿皇权与巫神有过多牵扯,还是因为洛随之逼宫成功,他已经被软禁了?
无论洛随之的宫变是否成功,都不会给她苏醒的机会,除非姬昀与王希微蒙骗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神迹。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取缔巫咸,推倒琉璃塔的绝佳机会。
她上前半步,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姬昀。只见他微微垂眸,神情平静而悲伤,似乎对一切早有预感,又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眼下百姓山呼的场面让她更加确信,无论洛随之是否已经成功,她都有十足的把握在没有姬昀的情况下夺回皇权。
“从今往后,吾将代天神传达神谕,巫咸使命已了,即日起退居羲和别院,安享晚年。”
巫咸缓缓施了一礼,道:
“谨遵神谕。”
台下百姓有的在虔诚跪拜,有的在交头接耳,场面纷杂,姬昀靠近过来,低声道:
“事到如今你可满意了?”
“洛千华何在?”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被禁足在凌华殿。”
洛随之的宫变失败了,车驾中坐着的正是玄铭。
她越过纷乱的百姓向远处车驾望去,那里安静得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我会将她救出宫,你就与她隐姓埋名,归隐田园吧。”
姬昀自嘲道:“那也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以洛千华的野心不会容许自己远离这片争斗之地,但姬昭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
远处车驾中的玄铭见仪式已成,下令重新封锁皇陵,迎皇后回宫。只是在场的人数太多,足足一个时辰才将百姓遣散,只留下一座祭台与帝王车驾遥遥相望。
近乡情更怯,他将手放在车门上,心中却犹豫起来。
出事之前两人大吵一架,若她还在误会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解释得清楚?
手掌从车门滑落,片刻后又重新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却始终推不开那扇门。
谁料这门却自己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姬昭。
她见到玄铭不怒反笑,凑上前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陛下连面都不露,可见是不想臣妾了。”
时隔这么久还是要用“陛下”这个称呼,玄铭被这话一激,登时着了急,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了马车。
她没有准备,一个踉跄扑进他的怀里。
外面侍从见状,忙上前将车门关好,纷纷远离车驾回避。
王希微远远看到两人举止亲昵,遥想起当日皇后葬仪,皇帝在城楼之上的话。
“无需抉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朕都不会与阿昭分开。”
……
回程路上,玄铭紧紧扣住姬昭的手腕,只怕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她笑道:“松一松吧,弄疼我了。”
“放开手,让你再消失一次吗?”
“当时的情形你也在场,我不假死就真的要被洛随之逼死了。”
“那你又为什么一口一个陛下,来扎我的心?”
“自然是因为你先在乎洛千华,在乎皇嗣。”
“我不相信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他神色黯淡下来,语气却坚定,“即便真的是……我也不会让这个孩子成为皇嗣。”
“当真?”她直视玄铭的眼睛,想从中看穿他的心思。
“我说过,如果我有子嗣,那孩子的母亲只能是你。”
她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玄铭当初在重伤之时脱口而出的胡话,谁知他竟记得一清二楚,一时间错愕与羞怯交加,不知该如何答复。
玄铭见她脸上蔓起红晕,心下一喜,立刻上前吻上她的脸颊,道:“我们将洛千华送出宫,待孩子出生就立刻给他一个身份,将他过继给异姓公侯……你觉得王希微如何?”
“王希微何时有爵位了?”
“他这段时日对朝廷之事鞠躬尽瘁,封侯是应当应分的。”
“王希微的确该赏。”她点了点头,又道:“但孩子的父亲,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他神情中显出一丝迷惑。似乎没有人比王希微更加知根知底。
“王希微终究身在朝堂,但有一人,地位崇高且远离朝政。”
“你是说……巫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