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冰冷的、黑色的存储器静静地躺在叶言兮的掌心，如同一个微型的、充满未知的潘多拉魔盒。那个持续鸣叫的红灯已然熄灭，仓库重归死寂，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观察者消失了。

　　用这种诡异的方式，留下一个谜题，然后抽身离去。

　　叶言兮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再次抛弃的孤寂感席卷而来，但很快被更强烈的警惕和疑惑压下。

　　这存储器里是什么？另一个训练任务？关于叶家更黑暗的秘密？还是……最终的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无论里面是什么，他都必须查看。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拿着存储器，快速退回相对熟悉的“安全屋”。关上门，落锁，然后将存储器放在桌上，仔细打量。

　　它通体黑色，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一个极其微小的USB接口。看起来平平无奇。

　　安全屋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可以读取它。电脑、手机……什么都没有。那个观察者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他留下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他皱起眉头。留下存储器，却不给读取工具？这又是考验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简陋的房间。床、桌椅、卫生间、储备的食物和水……还有吗？

　　他开始更仔细地搜索这个空间。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墙壁，检查桌子的每一个抽屉和背面，甚至趴下身查看床底。

　　一无所获。

　　难道……

　　他的目光定格在床头那个刚刚停止闪烁的红色指示灯上。这个小盒子……除了指示灯，会不会还有其他功能？

　　他走过去，尝试着抠动那个指示灯面板。面板似乎是嵌在墙里的，很牢固。但他用力按压面板边缘时，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有戏！

　　他找到角度，用指甲艰难地撬动着边缘。终于，“咔”一声轻响，那个小小的指示灯面板竟然被他整个撬了下来。

　　面板后面，不是墙壁，而是一个隐藏的、极其狭窄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一个极其小巧的、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USB读卡器。而且是那种老旧的、需要按压弹出的款式。

　　叶言兮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果然！观察者留下了解码工具！就藏在这个指示灯后面，如果他不够细心，或者放弃了寻找，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微型读卡器，将黑色的存储器插入其中。

　　然后呢？就算读出来了，用什么看？

　　他再次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上。

　　水……光滑的瓶身……在特定光线下……或许可以……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他拿起水瓶，拧开盖子，将水缓缓倒出一些在光滑的金属桌面上，形成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洼。

　　然后，他捏着读卡器，小心翼翼地将带有芯片的那一面，轻轻地、近乎平行地贴近那片水洼的表面。

　　这不是常规操作，极其冒险，很可能短路损坏设备。但他别无他法。

　　奇迹般的，读卡器侧面的一个极其微小的蓝色指示灯，竟然微弱地亮了一下，似乎接触到了某种导电介质并被激活了。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水洼的表面，在水分子和微弱电流的奇异作用下，竟然开始扭曲、波动，然后逐渐浮现出极其模糊、不断晃动的光影和线条。

　　竟然……真的可以？！

　　这读卡器和水，构成了一个临时的、极其不稳定的粗糙投影装置。

　　叶言兮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水面。

　　光影逐渐凝聚，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出现的不是文档或图片，而是一段极其短暂、似乎经过严重裁剪和加密的视频录像。

　　画面质量很差，布满雪花和跳动的马赛克，像是从某个监控录像中强行截取的一段。

　　画面中是一个装修奢华却光线昏暗的书房，不是叶家的风格。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声交谈。因为角度和失真，他们的面容都很模糊。

　　但叶言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那熟悉的、优雅却透着阴冷气息的坐姿，是叶时南。

　　而另一个人……背对着镜头，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高档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性的背影。他的右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无意识地、有规律地敲击着，小指上似乎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尾戒。

　　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听不清，录像似乎被静音了。

　　突然，那个背对镜头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敲击扶手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

　　水面的光影瞬间消失，恢复成普通的水洼。读卡器上的□□也熄灭了，似乎因为刚才的非常规操作而烧毁了。

　　叶言兮呆立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短暂而模糊的录像画面。

　　叶时南和一个神秘男人。秘密会面。那个男人敲击扶手的习惯动作。那枚独特的尾戒。

　　这段录像想说明什么？那个男人是谁？这段录像又是谁拍的？观察者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他？

　　信息量太少，疑问却更多了。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滩渐渐散去的水和已经报废的读卡器、存储器。

　　这就是观察者留下的“遗产”？一段没头没尾、看不清脸的录像？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沮丧和无力。

　　但很快，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拿出之前用来记录训练要点靠记忆和角落里找到的半截炭笔和废纸，迅速将刚才看到的细节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书房布局的模糊特征、那个男人的大体轮廓、敲击动作的频率他试图回忆并模拟、尾戒的大致形状……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陷入沉思。

　　观察者给他这段录像，绝不是无的放矢。这一定和叶时南背后的势力有关，甚至可能是某个关键人物。

　　那个敲击的动作……他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习惯……

　　还有那枚尾戒……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记录下的“敲击频率”，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拿起炭笔，在旁边空白处，尝试着将那种敲击的节奏，用点和划的形式记录下来。

　　··· — · — — ···

　　（停顿）

　　— · — ·· — —

　　这……这节奏……

　　叶言兮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这根本不是随意的敲击！这是……摩斯密码的一种变体应用？！

　　他拼命回忆着之前被迫学习的各种通讯代码知识，试图破译这短暂的节奏。

　　第一个短句：··· — · — — ···

　　S … O … S？不对！这是求救信号，但节奏不完全对。

　　等等！如果是换一种方式理解……

　　··· (S) — (T) · — — (A) ··· (S)？毫无意义。

　　他尝试着忽略点划之间的标准间隔，只按照听到的节奏分组……

　　··· —(H) · — —(A) ···(S) ？ HAS？也不对！

　　时间过去太久，记忆模糊，节奏又太短，破译变得极其困难。他感到一阵头疼。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敲击动作”上。

　　对方是用手指敲击。如果是密码，会不会和手指有关？比如……对应键盘？或者某种特定编码？

　　他尝试着将敲击想象成二进制，轻敲？重敲？或者对应字母表顺序……

　　无数种可能性在脑中飞速闪过，却都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连贯的单词或代码。

　　痛苦无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每次以为抓住了一点线索，立刻又陷入更深的迷雾。

　　那个观察者！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情绪即将失控的边缘。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撞击声，猛地从脚下传来。

　　整个安全屋，甚至整个地下空间，都随之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顶棚簌簌地落下些许灰尘。

　　叶言兮猛地一惊，瞬间从焦躁中清醒过来，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什么声音？！地震了？！还是……爆炸？！

　　没等他细想。

　　“轰隆隆——！！”

　　更加剧烈、连续的撞击声和某种重型机械的轰鸣声从上方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强行破开地表，向着这个地下空间逼近！

　　头顶的水泥顶棚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更多的灰尘和碎屑落下！

　　叶言兮脸色剧变。

　　这不是训练！这是真正的攻击！有人找到这里了？！是叶家的人？！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能想象到下一秒，挖掘机的钻头就会破开天花板，无数保镖或警察，甚至更坏的人会从天而降！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

　　他一把抓起桌上记录着密码和细节的废纸，塞进口袋，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扇金属门。

　　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巨响猛地从他头顶正上方炸开！

　　坚固的水泥顶棚竟然被硬生生破开了一个大洞！刺眼的、如同白昼般的强烈探照灯光猛地从洞口中照射下来，如同舞台追光灯般瞬间将他笼罩！

　　无数灰尘和碎石如同暴雨般落下！

　　叶言兮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完了！被发现了！

　　他绝望地等待着被擒获的命运。

　　然而……

　　预想中的呵斥和抓捕并没有发生。

　　强光持续照射着。

　　透过指缝，他勉强能看到，破开的洞口边缘，出现了几个穿着全封闭防化服、戴着防护面罩的身影。他们动作迅捷专业，正在快速固定洞口边缘，垂下绳索。

　　但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他？

　　其中一个人用某种仪器向下扫描了一下，然后对着通讯器快速说了句什么。

　　然后，一条绳索垂下，两个穿着防化服的人利落地索降了下来。

　　但他们落地后，看都没看叶言兮一眼，而是径直冲向……仓库的另一个方向，那个巨大的罐体。

　　他们迅速包围了罐体，拿出各种采样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收集罐体周围的灰尘、足迹，包括叶言兮之前留下，甚至试图再次打开那个检修口！

　　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罐子上，仿佛那里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叶言兮完全愣住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些人……不是来抓他的？他们是冲着那个观察者来的？！他们是来调查那个罐子的？！

　　难道……观察者的离开，是因为预料到了这场搜查？！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一个索降下来的、似乎是队长模样的人，终于注意到了被探照灯笼罩、傻站在门口的叶言兮。

　　那个队长隔着防护面罩，打量了他一下，叶言兮此刻穿着普通的工装服，满身灰尘，看起来倒有几分像被困在这里的维修工或流浪汉，然后通过面罩上的扩音器，用一种经过过滤的、略显模糊但带着官方威严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提，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暴露身份！绝对不能！

　　他立刻装出一副受到极度惊吓、语无伦次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跟着我叔进来找……找废铁的……刚才突然地动山摇……我叔……我叔不见了……吓死我了……”

　　他故意说得颠三倒四，符合一个突然遭遇“事故”的、没什么文化的底层人员的反应。

　　那个队长皱了皱眉隔着面罩也能感觉到，似乎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人上前，用一种仪器对叶言兮进行了简单的扫描，似乎是在检查他是否携带危险品或放射性物质。

　　扫描完毕，手下对队长摇了摇头。

　　队长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但语气依旧严厉：“这里是管制区域，严禁闯入！跟我们上去接受调查！”

　　他示意手下将叶言兮带走。

　　叶言兮心中暗喜！虽然要被带走调查，但至少没有被当场认出是叶言兮，这或许是他脱离这个地下牢笼、重新混入外界的机会。

　　他装作害怕又顺从的样子，任由两个穿着防化服的人一左一右“架”住他，走向垂下的绳索。

　　就在他被套上安全索，即将被拉上去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最后扫过那个被严密搜查的罐子，扫过这片充满痛苦回忆却 also 让他蜕变的废墟。

　　那个观察者……到底是谁？他给自己留下那段录像，预示着什么？

　　这些穿着防化服的人，又属于哪一方势力？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随着那冰冷的星火，暂时隐入了更深的迷雾。

　　但他知道，游戏远未结束。

　　他只是从一个小的棋盘，跳进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局。

　　绳索收紧，他开始缓缓上升，离开这个地下深渊。

　　头顶，是破开的洞口和刺眼的探照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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