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尽桃花开

　　谢珩之根本不确定秦州是否真有那个吏员，那只是他从无数琐碎信息中拼凑出的一个烟雾。
　　三个月余的调查虽未找到铁证，但自己这个皇帝派来的钦差，迟迟不走，鞠躬办事，无疑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萧昱安在时，亲王威势和精锐亲卫形成强大震慑，无人敢轻举妄动。如今萧昱安被自己故意支开，衙门守卫看似空虚，正是某些人动手清除隐患的绝佳时机。
　　谢珩之转身，对萧昱安留下的亲卫队长一个面色沉稳、名叫李毅的汉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毅眉头紧锁，显然对谢珩的计划极为不赞同，但离京前陛下曾密令他务必配合谢御史，且安王殿下临走时也下了命令。
　　李毅犹豫片刻，还是抱拳领命，迅速带着手下隐入衙门各处的黑暗角落，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
　　安排妥当后，谢珩之独自回到书房。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只有书房一盏孤灯，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靶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抑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
　　突然，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煤油味随风飘来。
　　谢珩之眸光一凛，来了！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了那油布包裹。
　　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外猛地亮起刺目的火光。数支浸满了油的火箭呼啸着射向书房的窗户和木门。更有黑影提着油罐，将大量的火油泼洒在书房四周。
　　“走水了！”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夜空，并非示警，而是进攻的号角。
　　火势瞬间蔓延开来，舔舐着木质门窗，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涌入。
　　“谢御史！”李毅的低吼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兵刃出鞘的锐响和短促的打斗声！显然，放火者与外围的亲卫已经交上手了！
　　谢珩之并未惊慌失措。他迅速扯过一旁浸湿的布巾捂住口鼻，却没有立刻冲向门口，而是快速移动到书房内侧一个预先观察好的角落，蹲下身体，尽量减少吸入浓烟。
　　谢珩之袖中的硬物抵着手臂，他冷静地判断着形势。
　　门外厮杀声激烈，火越烧越大，热浪扑面而来。呛人的烟雾让谢珩之忍不住咳嗽起来，眼睛也被熏得生疼。
　　谢珩之能听到李毅等人怒吼着与刺客搏杀，试图冲进来救援，却被拼死的刺客阻挡。
　　就在这时，书房那扇被烧得摇摇欲坠的后窗猛地被撞开！一个身形矫健、面目狰狞的黑衣人手持钢刀，带着一身烟火气扑了进来。
　　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谢珩之，刀锋直取其咽喉。
　　显然，他们是双管齐下，前后夹击，务必确保谢珩之葬身火海！
　　谢珩之瞳孔骤缩，袖中的手瞬间绷紧，几乎要有所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
　　“砰！”一声闷响，那扑向谢珩之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向前扑倒，背后插着一支精准掷来的短戟。
　　另一道黑影如猎豹般从房梁上扑下，一脚踢开刺客手中的钢刀，与之缠斗在一起。
　　谢珩之袖中紧绷的手悄然松开，心中微定。
　　“谢御史！快走！”李毅终于带人冲破门口的阻碍，浑身浴血，一刀劈开烧得变形的门闩，冲了进来。
　　天色微明鱼肚白。
　　半路折返赶回的萧昱安，离淮州城尚有数里，便望见了城中衙门方向处冲天的黑烟。
　　萧昱安扬鞭策马，不顾一切地冲回衙门！
　　映入眼帘的是烧得只剩框架的书房残骸、满地狼藉、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以及来回忙碌的亲卫……
　　萧昱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
　　“谢珩之呢？”萧昱安一把抓过迎上来的李毅，声音嘶哑。
　　李毅连忙道：“安王殿下，谢御史无恙……在那边……”
　　萧昱安一把推开李毅，冲到谢珩之面前。
　　“谢珩之，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要是本王留下的亲卫不够呢？你现在就是一具焦尸了你知道吗？”
　　萧昱安逼近一步。“谢珩之，你是觉得自己活着无能，死了就能显得你多么鞠躬尽瘁？”
　　恶毒的话语如同刀子般甩出去。
　　萧昱安看到谢珩之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那双沉静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萧昱安气谢珩之的算计和隐瞒，更气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为什么会被这个人的安危牵动到如此失态的地步！
　　“谢珩之，你最好记住！你的命是皇差的！没查清案子之前，给本王好好留着！”
　　谢珩之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与萧昱安的直视，以示恭顺。他本就站得笔直的身体，此刻更显紧绷，双手微拱于身前，对着萧昱安深深一揖。清晰而恭顺地回应：
　　“安王殿下训示的是。下官行事鲁莽，险误皇差，罪该万死。谢安王殿下提点。下官之性命，自当为陛下、为朝廷珍重，不敢再行险招。”
　　谢珩之说完，保持着揖礼的姿势，微微低着头，等待萧昱安的下一步指示。那姿态，恭谨到了极点，也疏远到了极点。
　　萧昱安僵在原地，看着谢珩之低垂的头顶和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萧昱安几乎是狼狈地转过身，挤出一句：“谢御史，知道就好！”
　　言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甚至带着几分仓促的意味。
　　直到萧昱安的脚步声远去，谢珩之才缓缓直起身。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眸光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了一些。
　　谢珩之静静地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对李毅吩咐善后事宜，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条理，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
　　州府大牢深处，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被生擒的那名刺客，经过一夜的严刑拷问，终于精神崩溃，断断续续地吐露了一些信息。
　　此人不过是最外围的执行者，所知极其有限。
　　他只奉命拿钱办事。至听命于谁，盐案背后的真正主使，他一概不知。
　　所提供的几个接头地点和模糊的外貌特征，经李毅带人紧急排查，早已人去楼空，线索至此彻底中断。
　　“废物！”萧昱安一脚踹在牢房的铁栏上，发出哐当巨响，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萧昱安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既有对线索中断的愤怒，更有对谢珩之昨夜冒险却只换来这点微不足道信息的憋屈。
　　谢珩之的神色却平静得令人意外。看了一遍李毅呈上的寥寥数语口供，轻轻放下。
　　“安王殿下息怒。”谢珩之的声音平稳无波。“此等死士，能吐出这些，已属不易。”
　　“不易？”萧昱安几乎要气笑了，逼近一步。“这就是你拿命换来的结果？”
　　萧昱安盯着谢珩之。
　　他绝不相信谢珩之如此大费周章，仅仅是为了抓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你早知道会这样，是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谢珩之抬眸，对上萧昱安探究而愤怒的视线，眼神清澈却难以捉摸：“下官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什么？确认他们确实想杀你？这还用确认吗？”萧昱安低吼道。
　　“是。”谢珩之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确认我们的方向没有错。否则，他们不至于动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袭杀朝廷钦差。”
　　谢珩之顿了顿，继续道：“线索断了，固然可惜。但昨夜之事，只为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萧昱安皱眉，重复着这个词。
　　“是。”谢珩之点头。“令他们害怕，猜疑，自乱阵脚，甚至会……试图用别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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