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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丹剥皮
看到这里,涧雪只觉悲从中来。
这世间的男女情爱,终究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场。偏有那痴情女子,把一颗滚烫真心捧出来,在这扑朔的虚妄里,一点点燃尽了自己,到最后,灰烬凉透,也不肯回头。
涧雪仅有一缕神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书生将冰冷的手指伸进那狐妖的胸膛,不顾它的死活,硬生生拽出一颗金黄色的内丹。
内丹被挖,狐狸并未就此死去。
失了内丹这千年修为就此消失,或是蚀骨的疼痛让它发出悲鸣,狐妖眼角流出了一行血泪,灼热的血流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书生指尖捏着尚带余温的内丹,目光却直勾勾落在它瘫软的身体。方才还藏着几分急切的眼底,此刻只剩翻涌的狰狞和贪婪,半分不见对这濒死狐妖的怜悯。
等到书生走出草屋,一身白袍的袖口沾了几滴鲜血,他一脸嫌弃的掸了掸袖口。在看到手上油光水滑的皮毛时,眼底的厌恶才稍稍缓和。带着狐狸的内丹和皮毛离开了这灵云山,连头也不曾回。
书生走后,整个狐狸洞内满是血腥之气,或许血气太过汹涌,竟将那和尚引了来。
当和尚走进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后悔莫及。 哪还有什么小狐狸,地上只留了一具被剥了皮,剩下血肉模糊的肉团。
和尚年少时遁入空门,自诩是个早已勘破红尘世俗的出家人。可如今,他却轻信了那书生的一面之词。这小狐狸落到这般下场,终究与他脱不了干系。
看着那团肉还在微微颤抖,和尚心头无端窜起几丝戾气,搅乱了禅心。
他取下那道了符纸,这时的狐狸还剩了一口气,和尚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喂给了它。
“你内丹已失,如今又被剥了皮,竟还活着,可见天命如此。罢了,这药吃了能保你一命。
“如今你可后悔?想必是悔的吧!”
和尚回想从书生口中听到的,也不尽全是假话。若这狐狸不心系书生,又怎可让那书生有机会伤它至此。
一段孽缘罢了。
小狐狸奄奄一息,听到和尚的话,流着血泪的眼睛眨了眨,勉强睁开来。
“那日我本是将你渡化,并非有意伤你,你可知人妖殊途?你与那书生在一起本是逆天…罢了,罢了。说来也怪我,他将你刨丹剥皮你若就此死了,便是我的罪过。”
和尚说完拿出一个葫芦,对着狐狸道:“若还想活下来,便乖乖进去吧,在这里方能保你活命。”
“你若潜心修行,在里面呆上个千年,或许能恢复如初。”
狐狸听到这里低声哼唧了一声,和尚微微笑道:“你这便是同意了。”
“你叫什么,总不能叫你小狐狸。”
狐狸将目光看向洞外那株黄竹。
“竹子?以后叫你阿竹可好?”
狐狸又轻哼了一声,和尚点了点头。
从此和尚便带着狐狸四处云游,天南海北。直到和尚老去后,那葫芦也随他进了墓冢。。
小狐狸在和尚的葫芦里一呆就是千年,等她出来的时候,和尚已经轮回了十二世。
也不知那和尚给它吃的什么药,它原先是只白狐,如今竟长出一身红毛。果然如那和尚所言,经过这次的千年修行,它如今重新幻化出了人形。
她从墓穴出来后,对着身后的墓碑拜了又拜。
带着前世的记忆,小狐狸再次回到了灵云山。
离开的这一千年,这里不知何年何月盖了座庙。
路上遇到偶尔往来的香客,可见香火并非多旺盛。
寺庙门前有一座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狐狸神像,旁边种着几棵黄竹。
看到这一幕,小狐狸微微一怔。
脚步也不由停了下来,她就这样静静的看了许久。
偶尔有上香的村民从她身旁路过,见她对着神龛一动不动。或是出于好奇,一位大娘不由上前询问,“姑娘可是看出什么不妥?”
小狐狸看了她一眼,回道,“不知供奉的是个什么神仙?”
大娘也是个热心的,见小姑娘疑惑。便将这神龛的由来说了出来。
“这里供奉的是位狐仙,听说已有千年。这位狐仙相传是桃源寺的第一位主持所收,神龛也是他生前所建。”听到这里,小狐狸抬头看了一眼寺庙大门,牌匾上正是桃源寺三个字,而上面的金漆已经剥落。
她嘴角微微扬起,竟不知那和尚为自己做了这般好事。有了这供奉,日后再修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想到这里,她便也不记恨他当初伤自己的事了
脚步顿了顿,她径直朝着庙堂内走去,寺院有两名小沙弥正在扫满地落叶。
进入大殿,便看见一位少年和尚正在诵经,他双眼微闭,低声呢诵。全然不知大殿内进来了位少女,而少女此时正静静看着他。
大抵是目光太过强烈,那和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山风拂面,红衣少女目光灼灼。
两道视线交汇于不过一瞬,和尚很快便垂下眼眸,潜心诵经。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狐狸的错觉。
涧雪看到这里,便知晓这一刻预示了和尚和狐狸命运的转折。
尽管隔了千年,灵云山上那座狐狸洞依然尚在。小狐狸循着记忆,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狐狸有些出神。
洞中一切都像是被有意收拾过,那片狼藉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小狐狸安逸躺在草席上,方才脑中混沌一片,现下,前尘往事便浮现在了脑海。
从前她轻信一人,最后落得剥皮挖丹的下场。在她快要死的时候,那个和尚救了她。
可若没有那和尚,她又岂会在重伤虚弱时被那书生趁机下手。说到底,她心中该是有恨的,恨那书生,也恨和尚。
可在看到那座供奉自己的神龛时,心中原本的恨意在这一刻却悄然消退。
回到熟悉的山头,小狐狸每日除了修行,偶尔也会去到那寺庙里坐一坐。
起初狐狸只是坐在屋顶上,远远观望。
而屋檐下方的庭院,正是和尚修行的院落。
有一日狐狸趴在屋檐,困意涌来时一个不小心掉落进了院子。对于一只从天而降的小狐狸,那和尚只觉惊奇,还拿了吃食喂与它。
见他并未驱赶,狐狸的胆子便更大了些。
它知道,于这和尚而言,自己不过是个牲畜,一个牲畜而已,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世人常说,出家人当有慈悲心肠。这话虽不是完全对,但眼前的和尚却是个慈悲的。
从这以后,狐狸时常来到院子,大多数时候,和尚打坐诵经,狐狸便安静趴在一旁。
故事演变到了这里,狐狸与和尚之间并未发生老和尚所言的那场劫难。
若是故事就此停留在这一刻,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可涧雪知道,这段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在涧雪看来,不管狐狸来这寺庙的目的,是报仇还是报恩,或许并不重要。此时的狐狸尚且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外人更看不透。
狐狸并不知这已是和尚转世的第十二世,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往事也一并忘个干净。
和尚不会记得他曾出手伤过的一只狐狸,若是记起,只怕以为这只狐狸是来找他寻仇的。
这一世的和尚是个孤儿,幼时被方丈所收养,取名无尘。
除了灵云山,他哪也不曾去过,也不曾见过什么人。
只是那日,寺里来了个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知从何时起,深夜打坐时,和尚身边便开始多了只红狐狸。
起初只是怯生生的向他讨要一些吃食,亲近之后,便用柔软的狐狸尾巴蹭他。
到了后来,这只红狐狸时常进出他的禅房,偶尔的会打翻书桌上的墨水。
每当日落之后回到禅房内,原本整齐的被褥上,总能看到一只蜷缩着的小狐狸。
见和尚回来,它会惬意地伸个懒腰。然后跳下床,再爬上桌喝他碗里的茶水。
可偏偏和尚对此并不曾气恼。
一晃五年,和尚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如往常一样,和尚早起砍柴挑水,做完一切后便会随着师父参禅打坐,而狐狸也伴随左右。
便是这样平淡的日子,于后来的他们而言何其珍贵。
涧雪置身在这段岁月静好之中,可下一刻虚幻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幻境之中,小狐狸与和尚皆不见,连同那座寺庙也消失了去。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成一片虚无,涧雪看着四周的一团迷雾,周遭的一切似风起云涌般的不断变幻,她正想问诸夜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时耳边传来对话,正是狐狸与那和尚。
“这世间男女之事向来都讲一个缘份,我与你同为孤儿,可不就是随了那缘字吗?”
涧雪听出这声音是出自狐狸之口。
“贫僧乃出家人。”
狐狸的话,和尚似乎不为所动。
“那又如何?”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娇柔,似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阿竹,不可胡闹。”
和尚竟叫出了这个名字,那是第一世的他给小狐狸取的名字。
听到这里,涧雪不禁疑惑,莫非他记起了前尘往事?
“怎的就你整日都有念不完的经,也不愿…陪我。”
“我乃出家人,自是要为众生诵经祈福。”
“那你的众生里可曾有我?”
“自然有你。”
“可我的众生唯有你。”
“阿竹,我已出家。绝非你良人。”
“你说不是,我偏说你就是。”
和尚沉默不语,两人对话也在这一刻结束。
涧雪从这段对话中窥探出,那和尚或许得知了她是只狐妖,却并未同大多数世人那般心怀厌恶。
片刻之后,涧雪察觉到眼前混沌逐渐散去,直至画面再次浮现。
这一次,幻象中出现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
屋外电闪雷鸣,雷声滚滚,震得屋内烛火明灭不定。
少女指尖轻拂,外衫顺着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尚猛地闭紧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额头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落,手中木鱼却仍在不停地敲着,只是那敲击声,杂乱无序,仿佛和尚此时的心境,失了往日的沉稳。
“阿竹…不可…”
少女上前一步,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似带着蛊惑,软声道,“你早知我是狐妖,为何从不赶我走?”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握木鱼的手,“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吧…”
“妖怪也好,人也好。”和尚的声音带着压抑,微微沙哑,似极力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浮躁,以至于额角青筋微跳,“众生平等,你从未害过人,算得是善妖。”
“倘若我要害人呢?”
见和尚撇过头,少女偏将身子又贴近了几分。
“那便将你关进锁妖塔,渡你向善。”他答得坚定,指尖却攥得发白。
“若我要害的人是你呢……”少女的声音软得像棉絮,轻轻落在他心上。
和尚沉默片刻,才低低道:“那便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
听到这里,少女一下扑进他怀里,温润的红唇毫无预兆地印在他唇上。
和尚浑身一僵,手中的木鱼“啪”地落在地上,清脆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阿竹…不可如此…”
“现在…你破了戒,”少女贴着他的唇轻笑,“不如还俗,与我做一对寻常夫妻。”
屋外,雷鸣声响彻整座寺庙。
雨声淅沥,以至于屋内的人没有留意到屋外有身影逼近。
“大胆妖孽,还不受死!”伴随一声怒喝陡然从门外传来,老和尚手持念珠,满脸怒容地闯进来。
“师父!不可!”和尚慌忙将少女护在身后。
见到这一幕,老和尚手持念珠的手指剧烈颤抖,面露失望的怒斥道:“你这孽徒!竟做出这等败坏门风大逆不道之事!”
“师父,徒儿知错!”和尚屈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求师父饶过阿竹,一切过错皆在弟子!”
“你已破了戒,毁了本门清誉。本要将你逐出师门,可为师念你被妖怪所迷惑,网开一面。罚你去后山闭门思过,十年内不得踏出半步。”
老和尚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幻象再次转翻转,涧雪的眼前露出一间石室。狐狸站在洞口,看着洞内那道清冷的身影,语气带着几分狡黠:“那老和尚罚你在此思过,倒正巧遂了我的心意。”
和尚背对着她,僧袍下摆垂落在石地上,声音淡漠,“你走吧,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若我说,我修行这千年,只为再见你一面,你信么?”狐狸又往前迈了一步。
“我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带回,将我抚养长大。”和尚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念珠,“我早已是佛门弟子,一心向佛,早已断了尘缘。施主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为何不唤我阿竹了?”狐狸声音陡然轻了,带着一丝委屈,“这名字,本就是你当初给我取的。”
“我是我,他是他。”和尚终于侧过身,眼神清明却疏离,“你为何执意要将我,当作前世的那人?”
“有前世,才有今生,他便是你,你便是他。”她顿了顿,声音又软下来,“若不是你,我又怎熬的过这千年寂寥。”
“施主,请慎言。”木鱼和尚闭上了眼睛。
“当初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又何来今日的我。”
可狐狸似乎忘了,没有和尚当初她也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想来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心里想的念的只会是他的好。
“你若不喜欢我,为何不敢看我?”狐狸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你又为何…执意将我当成故人?”和尚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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