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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废弃工厂像一头锈蚀巨兽的尸骸，匍匐在城郊的浓黑夜里。冷风穿过断裂的钢架和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秦聿的车停在几百米外，熄了火，像融入夜色的幽灵。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枪械，咔哒一声上膛，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清晰得吓人。
“跟紧我。”他侧过头，轮廓在微弱的光线下冷硬如石刻，只有看向顾璟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压得极沉的、几乎烫人的东西，“无论看到什么，别出声，别离开我身边超过一步。”
顾璟没说话，只是重重一点头。他手心全是冷汗，那把秦聿塞给他的枪沉甸甸地坠在手里，陌生又冰冷，却奇异地带来一点支撑。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尖啸，冲散了恐惧，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麻木。
两人下了车，借着残垣断壁的阴影，无声地潜向工厂巨大的入口。那里像一张择人而噬的黑口，散发着铁锈、机油和某种陈腐气息混合的味道。
倒计时：二十三分钟。
工厂内部空间大得惊人，高高的穹顶垂下几根断裂的缆绳，随风轻微晃动，像吊死鬼的绳索。零星几盏应急灯投下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满地狼藉的废弃零件和油污。
空旷，寂静得诡异。
秦聿将顾璟护在身后一步的位置，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目光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藏身角落。他的受伤手臂垂在一侧，用另一只手稳稳定定地举着枪。
突然，他脚步一顿，猛地将顾璟往旁边一根巨大的水泥柱后一拽！
“唔！”顾璟的惊呼被秦聿及时捂住的手堵回喉咙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声沉闷的枪响爆开！
“噗噗噗！”
子弹精准地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溅起一串火星和水泥碎屑。
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声，在空旷空间里显得格外阴险。
秦聿眼神瞬间冷冽如冰，靠着水泥柱，毫不犹豫地抬手朝子弹来袭的方向盲射反击！
“砰！砰！”
两声枪响震耳欲聋，打破了虚假的寂静。
远处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重物倒地的声音。
更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谨慎而迅速。
“三个方向，至少六个人。”秦聿的声音压得极低，贴在顾璟耳边，热气拂过他冰凉的耳廓，“跟着我移动，别回头。”
他猛地探身又是两枪点射，暂时压制住一个方向的火力，抓住顾璟的手腕，疾步冲向另一堆废弃的机械装置后面！
子弹啾啾地追着他们的脚步，打在金属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顾璟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只能被动地跟着秦聿，在阴影和障碍物间穿梭、躲藏、奔跑。男人的手像铁钳一样攥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次拉扯、每一次掩护，都精准地将他护在最安全的角度。
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冲进口鼻。
秦聿的呼吸越来越重，动作却不见丝毫迟滞，每一次开枪都果断狠厉，枪枪致命。顾璟从未见过这样的秦聿，褪去了所有商界精英的伪装，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凶兽，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纯粹的危险和杀戮气息。
这就是他隐藏的十年之下的真实？这就是秦家水面下的世界？
一声格外近的枪响！子弹擦着秦聿的后背飞过，将他身前的铁皮柜打出一个凹坑！
秦聿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将顾璟更紧地护在怀里。
“你怎么样？”顾璟急问，声音发颤。
“没事。”秦聿的声音绷紧，额角有汗珠滚落。他迅速更换弹夹，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倒计时：十一分钟。
他们被火力压制在一台巨大的、锈蚀的冲压机床后面。脚步声正在合围。
秦聿眼神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通向地下层的、黑洞洞的维修通道入口。那里没有灯光，像深渊的入口。
“走那边。”他当机立断。
“可是林叔……”
“听我的！”秦聿低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强硬。他有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
几声点射暂时逼退逼近的敌人，秦聿拉着顾璟，矮身疾冲，几步窜到那维修通道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顾璟紧跟而下。
下落的高度比想象中深，脚下是积了厚厚灰尘和不知名杂物的地面。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味扑面而来。
几乎在他们落地的瞬间，头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声愤怒的低咒。追兵到了入口，却没有立刻跟下来，似乎有所顾忌。
地下层更加黑暗，只有极远处一点微弱的、似乎来自另一个出口的光源。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秦聿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举枪警惕地对着入口方向。
顾璟摸索着抓住他完好的手臂：“你的伤……”
话音未落，秦聿身体猛地一僵，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
“嘀……嗒……”
极其微弱的水滴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规律得令人心悸。
秦聿猛地转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瞳孔在极度黑暗中急剧收缩。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呼吸骤然停止。
他一把甩开顾璟的手，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声音发疯般冲了过去！
“秦聿！”顾璟心头巨震，想也不想立刻跟上。
越往里走，那嘀嗒声越清晰。还有……一种极淡的，甜腥的铁锈味。
秦聿猛地停在一个巨大的、停止运转的齿轮组旁边。借着从极高处一个小通风口漏下的、惨淡得可怜的月光，顾璟看到了让他血液冻结的一幕——
林叔被绑在一张铁椅上，头无力地垂着，花白的头发□□涸的血污粘成一绺一绺。他的左手腕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下方放着一个铁桶。
嘀嗒。
又一滴浓稠的血液，正从那伤口滴落，砸进桶里，在死寂中发出清晰的、催命般的声响。
慢性的，放血。
而在林叔旁边的阴影里，摆着一台老旧的便携式电视机。屏幕亮着雪花点，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
秦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浑身肌肉绷紧到极限，颤抖着，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濒临失控的暴怒和绝望。
顾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那电视屏幕。
雪花闪动了几下，突然出现了画面。
是实时监控画面。画面里，正是他们刚刚跳下来的那个维修通道入口。几个黑影正谨慎地往下探。
而另一个分屏，赫然是工厂外部，几辆黑色的车子无声滑入，更多人影下车，彻底封锁了出口。
画面切换，出现一张脸。
秦正峰。
他坐在一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背景是奢华的书房。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近乎慈祥的笑容，透过屏幕，看着地下层里僵立的两人。
“小聿，”他开口，声音经过电流处理，带着一丝失真，却依旧能听出那份从容不迫的残忍，“你还是来了。还带了……小朋友。”
他的目光扫过顾璟，像毒蛇的信子舔过。
“时间快到了。”他晃了晃酒杯，殷红的酒液挂在杯壁上，“看来，你的选择是……”
他的笑容加深，带着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愉悦。
“……放弃这位看着你长大的老管家？”
“不！”秦聿嘶吼出声，声音破碎不堪，举枪就要对着屏幕射击！
“别冲动！”顾璟猛地按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臂。打碎屏幕毫无意义！
秦正峰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动作，轻笑出声：“很好，还保持了一点理智。”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秦聿脸上，语气循循善诱，却冰冷刺骨：“小聿，你是我儿子。走错一步没关系，现在回头，处理好‘意外’，秦家还有你的位置。”
他所谓的“处理”，指向性明确无比——顾璟。
秦聿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的父亲，又猛地转向生命正在随着嘀嗒声流逝的林叔，巨大的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开。
忠诚与背叛，亲情与爱情，生存与毁灭。
倒计时：三分钟。
秦正峰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酒，等待着儿子的“选择”。
黑暗的地下，只有血滴落的声响。
嘀嗒。
嘀嗒。
每一声，都砸在秦聿紧绷的神经上，也砸在顾璟的心上。
顾璟看着秦聿剧烈颤抖的、几乎无法站稳的背影，看着他那条还在渗血的手臂，看着屏幕上秦正峰那志在必得的、令人作呕的笑容，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林叔……
一股极致的冰冷和同样极致的怒火，猛地冲垮了那层麻木的壳。
他忽然上前一步，不是走向林叔，也不是冲向屏幕，而是站到了秦聿身边，与他并肩，直面那个屏幕。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举枪，而是——
猛地抓住了秦聿冰冷颤抖、沾着血污和冷汗的手。
十指强硬地、死死地扣紧。
秦聿浑身巨震，霍然转头看他，眼底是一片混乱的血色和不敢置信。
顾璟没有看他。他抬着头，盯着屏幕里的秦正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逼到极致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冰冷的疯狂。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地下层的死寂和血滴声，甚至压过了屏幕的电流噪音。
“秦正峰。”
他直呼其名。
“你的游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规则该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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