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壳软芯糖

　　“好多了”沈听澜的声音还有点哑，语气里透露出难掩的虚弱。
　　电话那头的叶影猛地松了口气，神情稍稍变好了点，又忍不住责怪：“怎么回事啊，我听你梁阿姨说你昨天晚上跟聿呈去吃烧烤了，不知道自己有肠胃炎吗?前几次的教训还不够？怎么这次又跑去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门外，邵聿呈敲门的动作一顿，没有进去打断对话。支着腿斜靠在墙上，等着接受来自这姑娘朝亲妈对自己的“罪行”控诉。
　　右手拎着的早餐袋不经意擦过大腿，滚烫的温度透过塑料袋，烫的他一个激灵，困倦的样子瞬间消失大半。
　　“嘶”他不由得痛呼出声。
　　操！破鸡蛋！
　　他又没有否认过自己的错····
　　但是，她也最好别添油加醋。
　　沉吟片刻，女孩轻虚虚的声音响起：“我忘了。一见到烧烤店我就把自己有肠胃炎的事忘了。”
　　解释的话音刚落，沈振华浑厚严厉的斥责声从电话里传来：“我跟你说了。小孩子还是需要大人在身边管着，你还不信，结果呢？你才不在她身边三天，不对，连三天都不到，就敢跟男生一起出去吃烧烤喝啤酒了！”
　　沈听澜神色变冷，突然觉得恶心。
　　从沈振华的话里，她根本听不出任何关心，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好像在说：你看，叶影，我就知道你没有能力照顾好女儿。你看，沈听澜，让你不听我的话，现在遭报应了吧。
　　果不其然，电话下一秒就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沈振华，你什么意思？女儿现在病稍微好一点，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你也说了她还是个孩子，跟朋友去吃趟烧烤怎么了？”
　　“什么朋友？你那个好闺蜜的儿子？他人品怎么样你了解过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这么随意地扔在陌生男人家里，你心也是够大的！”
　　“沈振华！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他们一家的人品我了解，别把你那龌龊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
　　“我龌龊？等你的宝贝女儿出事了就不嫌我龌龊了！
　　“······”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沈听澜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听到沈振华声音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肯定是喝酒了。因为，这样带着酒气失控的争吵她听过无数遍，这么混蛋的话，她也只在沈振华喝醉的时候听过。
　　眼底闪过厌恶，她不想再听到他俩的吵架声了。十几年了，她听够了，也厌烦了，他俩却还没有吵够。
　　俩人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声嘶力竭，带着千顷的咒怨，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爸！”
　　这声“爸”，沈听澜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像一支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利箭，带着刺穿一切的锐利在耳边划过。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
　　叶影红着眼，沈振华浑浊的眸子清醒不少。
　　“爸，是你带我去吃的第一顿烧烤。那家的烧烤味道和当年那顿烧烤味道很像。”
　　停了几秒，她接着说，语气轻弱：“那次吃烧烤的时候，我还没有肠胃炎。但是，我也吐了，难受了好几天。可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那时候我的爸爸会贴心地守在我身边，关心我，会因为自己的错误感到愧疚，会想各种办法逗我开心。”
　　说完，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半晌。
　　她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很重，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然而，又过了片刻，那人还是未说只言片语。
　　沈听澜对沈振华彻底失望，心里对父亲关心的渴望寂灭，主动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病的缘故，身体上的不适使她的心理屏障突然破碎，沈听澜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委屈自己即使生病了，在父母那里也得不到多少慰藉，也委屈自己忍着不适还要为一个陌生人去隐瞒真相。
　　但是，这又不是他的错。自己完全可以拒绝的。
　　最后，所有的委屈都像砸在墙上的弹力球一样，挟着所有的力狠狠地砸回自己身上。都是她的罪，她的错。
　　如果她当时拒绝，她的肠胃炎就不可能复发，叶影和沈振华也就不会吵架。
　　邵聿呈肯定又得更讨厌她了，不仅大半夜被她打扰清梦，还莫名奇妙被人这样恶意揣测。
　　想到这，沈听澜又暗暗地庆幸，还好他不在。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
　　沈听澜：······
　　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肯定不是。
　　门开了，看到梁静姝出现的那一瞬间，沈听澜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他。
　　——
　　梁静姝拎着从儿子手里接过的早餐，心情愉悦，想着这小子总算会心疼人了。没想到她刚打完电话，跟他说澜澜醒了的事，几分钟后这早餐就送来了。
　　亲妈在心里给他竖起了个大拇指。
　　把早餐放在床头，梁静姝注意到女孩微红的双眼，没有说话。只是顺手拿起一个鸡蛋开始剥，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天你脸色白的真要给阿姨吓死了。”
　　一个白嫩的鸡蛋摆在面前，沈听澜顺势接下，轻声说了句谢谢，回答道：“好多了，给您添麻烦了。”
　　梁静姝笑得温柔，接着问：“跟你妈妈打完电话了？”
　　沈听澜咽下只嚼了一口的鸡蛋，回答说：“嗯，我跟她说没什么事，让她放心。”
　　看她吃的有点噎，梁静姝又把粥递给了她：“那就好，你妈妈最担心你，又叮嘱了我好几遍，让我照顾好她家宝贝。”
　　沈听澜知道她是在缓和气氛，也跟着笑了，病气消了大半。
　　笑完，病房里的气氛骤然平静起来，她突然有点不自在。
　　“澜澜”梁静姝语气突然变得认真。
　　“阿姨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永远都不要为了别人的意愿去委屈自己好吗？下次邵聿呈或者别人再让你做什么你自己不愿意的事，尤其是会伤害到自己的事，就给我狠狠拒绝？管他们什么里子面子的，我才是最重要的！”
　　喝粥的动作突然顿住，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沈听澜真心地感谢梁静姝对她说的这番话，于是，迎着阳光，弯了弯唇，绽放出一个暖融融的笑。
　　“嗯。我记住了。”
　　梁静姝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想着为自己的儿子说点什么：“还有，阿姨家的教育可能和你的不太一样。我跟他爸从小就教育邵聿呈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他性格可能有点直白，这点你多担待啊。既然这样，在阿姨家住的这段时间，你也不用拘谨，有什么不满就说，阿姨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每天跟那个臭小子和他爸呆在一起，我烦的不行。你不知道你邵叔叔去国外这几个星期我有多开心。他走了，换来一个贴心小棉袄，我真心觉得太值了。”
　　一口气说完太多话，梁静姝喝了口水，又强调了一句：“总之，阿姨很欢迎你。”
　　此时，窗外的阳光正和勲地铺撒大地，照耀的空间很宽阔，但沈听澜觉得，它们好像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照的她心都暖了。
　　“嗡嗡”白大褂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看了一眼来电，梁婧姝站起身：“科室那边有点事，我去看看。早餐吃完后记得把药吃了。”
　　沈听澜乖巧地点头，然后就听见梁静姝说了句：“对了。早餐是邵聿呈那小子买的哦！”
　　“······”
　　“······”
　　嘴里还含着香甜的南瓜粥，听完这句话后，她差点喷出来。
　　心里隐隐担忧，他不会听到了沈振华说的那些话吧，想到这，沈听澜简直是欲哭无泪。
　　要真是这样，他俩的关系才真是没法修复了。
　　——
　　另一边，菜市场。
　　现在正是买菜的高峰期，大爷大妈都赶着七八点这个时间段去抢新鲜蔬菜。各个摊位前都挤满人，商家吆喝着跟那个白发老太太说话，报了几遍价钱，那老太太还是“啊？啊？”地听不清。
　　后面排队的人都不满地嘀咕起来：“这老太太耳朵也太聋了。”
　　“真急人，我还等着给我家孙子做饭呢！”
　　“哎呀，说了九块零八毛！”
　　一个中年大妈又忍不住拔高声音重复：“九块八毛钱！你这老太太真够急人的。”
　　那老太太这下听清了，反应过来后就低头，翻兜准备掏钱。摸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声音苍老：“我好像没带钱。”
　　后面排队的人：······
　　在她后面的邵聿呈：······
　　“欸，不对。昨天还在啊，就在我衣服兜里。”边说着，还怕别人不信似的，把口袋内衬翻出来给摊主展示。
　　忽略摊主一脸无语的表情，又颤颤地转向后面，完全把他当成了证人：“小伙子，你看，是不是没有。”
　　邵聿呈左手拎着芹菜，右手半举着手机，还停留在聊天界面
　　[邵聿呈：非得吃芹菜吗？]
　　[梁女士：必须！]
　　[梁女士：我专门向夏医生咨询过了，芹菜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有利于病人恢复。[警告]必须给我买到！]
　　几分钟后。
　　[邵聿呈：没有商量余地？]
　　[梁女士：滚！]
　　看到那个滚字，邵聿呈彻底绝了拍案而起，决绝离开大妈大爷们的战场的想法，任命地排队。
　　——
　　突如其来的动作整的邵聿呈有点懵，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那老太太又换了一副声调。
　　“肯定是那死老头又偷我的钱去打牌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中气十足，跟刚才动作缓慢找钱的老太太简直是两个人。
　　话虽然这样说，手上翻兜的动作丝毫不听，颇有一种势必要把钱找到的派头。
　　时间渐渐流逝，邵聿呈从脖颈后边喷洒的热气的频率可以判断，大爷一定很火大。但是，大爷，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啊。后背跟装了个蒸汽机似的，不管是出于天气还是个人卫生角度，咱俩这距离也有点过分近了吧。
　　后面的人也开始不满起来，纷纷指责那老太太，这次，连带着摊主也到了霉。
　　邵聿呈实在受不了后面那台“热力永动机”在脖子后面的感觉了，拿起手机扫了支付二维码。
　　“支付宝到账9、8元。”
　　机械女声响起，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一道清凛的男声响起：“我帮您付吧”
　　忽略掉周围夸赞他“助人为乐、好孩子以及这小伙子人不错”的声音，邵聿呈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到电子称上，声音平静：“多少钱？”
　　那老板赶紧报了个数字:“10块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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