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瘾

　　“刚才你不该那么说他的。”孟英声的声音在头盔里传出来，闷闷的，“他那个脾气……”

　　“你他妈，我说错了吗？”魏莱头也没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那种二世祖，除了投胎技术好点，还有什么本事？孟英声，你离他远点，他对你没安好心。”

　　孟英声沉默了。他知道魏莱是为他好，担心他。周新杨的脾气确实恶劣，说话也难听，可想起他别扭地塞给自己一大堆东西时的样子，还有给自己涂药的样子，那些画面和刚才那个冰冷的周新杨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他……其实有时候也没那么坏。”孟英声小声辩解了一句，但声音小得几乎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没什么底气。

　　魏莱冷哼一声。

　　返校日，魏莱觉得全梧桐市的人仿佛都挤到了这条街上。车流彻底堵死，喇叭徒劳地按了几十下，前方依旧纹丝不动。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却在身上翻来找去都摸不到打火机。

　　这股没由来的不顺让他更加火大，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咔哒一声，一簇橘黄的小火苗稳稳递到他眼前。

　　魏莱怔了一下，慢慢凑近那簇跳动的火苗，烟头霎时亮起一点猩红。他吸了一口，回过头，隔着袅袅升起的灰白色烟雾，狐疑地打量孟英声：“你又不抽烟，哪儿来的打火机？”

　　孟英声喉结滑动了一下：“……周新杨的。”他声音发虚，像蒙了一层雾，“顺手，摸来的。”

　　“没收了。”魏莱的手指擦过孟英声的掌心，抽走了那只金属打火机，冰凉的机身一闪就滑进了他的外套口袋。

　　“哦。”孟英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魏莱咬着烟，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一个结：“我找人打听过周新杨了，那就是个……”他啧了一声，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抬手烦躁地耙过头发，“你根本不知道他以前干过什么破事。”

　　“什么？”孟英声的目光终于转了回来。

　　“他以前骚扰过男同学，你知道吗？”魏莱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哦！”孟英声应了一声。

　　这过分平静的反应反而让魏莱愣住了，他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他！骚扰！男同学！”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孟英声眨了眨眼，反问道：“我听懂了呀。他喜欢男生，所以呢？”

　　魏莱被这句轻飘飘的反问噎得不轻，眼睛都瞪大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引得旁边几个路人侧目。他猛地吸了口烟，像是要把那股无名火压下去，结果呛得咳嗽起来。

　　“谁他妈说喜欢了，他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跟我有鸡毛关系，我说的是骚扰！”

　　“我听见了。”孟英声拍拍他的背。

　　“声声，我没冲你，我是担心你。”魏莱放软了声音，“那个周新杨看你的眼神明显不对，你在他家做家教，孤男寡男的，他要是真想纠缠你，碰你一下，搂你一下，或者……或者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怎么办？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孟英声老实承认：“……不能。”

　　“所以啊！”魏莱的声音急切起来，“赶紧把这份家教辞了！真要被他那种纨绔缠上，后果想都不敢想！你还得安心读大学呢！”

　　孟英声嘴唇嚅动几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个无法启齿的秘密像根刺，让他无法坦白。他垂下眼，找了个最实际的借口：“……西港市的物价很高的，我就是想多攒点生活费。”

　　“就为这个？”魏莱脱口而出，“那暑假我也去找活儿干，赚的钱都给你，行不行？”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孟英声却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好呀。”

　　魏莱的耐心渐渐告罄，烦躁让他的语气变得生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为什么？”

　　孟英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你……你也不能养我一辈子呀。”

　　“所以他周新杨就能养你一辈子？孟英声，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孟英声心里沉甸甸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搂紧了魏莱的腰：“绿灯了，该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魏莱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腹前那双白皙的手，所有到了嘴边的狠话和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最终泄了气，无奈地狠狠拧动油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载着各怀心事的两人，汇进返校高峰的车流。

　　摩托停在校门口，发动机熄了火，魏莱单脚支地，车身倾斜成一个角度。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把上的橡胶套。

　　“我晚上请假了。”魏莱终于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平直，听不出情绪，“有点事儿。”

　　孟英声猛地扭过头。他太了解魏莱所谓的“有点事儿”意味着什么。他拽拽魏莱的袖子，苦口婆心的：“你离他们远点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魏莱努力维持的平静，他抬起手：“打住。”简短两个字像冰块一样砸出来，生硬冰冷，“我不管你，”他盯着孟英声，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你也别管我。”

　　不等孟英声回应，他已经拧动了车把，瞬间就汇入了车流，然后消失不见。孟英声站在原地，望着魏莱消失的街角，直到有人按喇叭，他才恍然回神，转身刷了卡，跑进喧闹的校园。

　　等他在厕所出来，距离晚自习还有些时间，教学楼里像炸开的蜂巢，到处都是还没收心的学生。孟英声低着头，逆着欢快的人流，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教室。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便当的香气，刚把胃吐干净的孟英声突然觉得饿，肚子也不争气的响。他叹口气，刚在座位上放下沉重的书包，后排的学生就涌上来，动作大得撞得课桌哐当一响。

　　林浩脸上堆着夸张的歉意，双手合十举到额前：“班长！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这破记性！”

　　孟英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肩膀微微一缩，抬起眼，疑惑地看向他。

　　“奶茶啊！”林浩使劲拍着自己脑门，发出清脆的响声，“周五我答应你的，我真忘了！光顾着踩点冲刺了，忘买了，我的锅我的锅！”

　　孟英声脸上迅速浮现出那种惯常的，过分懂事且温和的笑容，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没关系，本来就不用这么麻烦的。”他的声音轻柔，甚至带着一点安慰对方的意味。

　　“下次！下次一定！”林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表情诚恳得近乎浮夸。

　　“真的不用了，”孟英声又笑了笑，“太破费了。”他不再给林浩继续表演的机会，伸手从书包里拿出夹满了彩色索引纸的作业本，依次摊在桌上，“想抄哪科？自己拿吧。”

　　“班长！我爱死你了！”林浩欢呼起来，张开双臂往孟英声怀里扑。

　　“少来。”孟英声笑着推他，“抄完了替我交上。”然后，他戴上那副旧耳机，摊开了新的练习册，廉价的隔音效果并不能完全阻挡世界的喧嚣，但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果然，林浩也不再聒噪，把一排作业都拢进怀里，笑嘻嘻地跟兄弟们分享去了。新题很难，孟英声指尖夹着笔转了好几圈，才咔哒一声按出笔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孟英声感觉面前站了一个人，他抬起头，发现班主任张老师正在看他的演草纸。孟英声摘下耳机，世界的声音瞬间涌回，他捏捏耳垂，腼腆地叫人：“老师。”

　　张老师拍拍他肩膀，对他示意了一下走廊方向，然后背起手，在教室里溜达了一圈，没收了几本小说杂志，几袋零食，又训了几句话，才腆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踱出教室门。

　　一出门，他脸上那点严厉瞬间融化，笑容爬满了眼角，显得分外和蔼。

　　“英声。”他开口，声音不大。

　　“老师好。”孟英声乖巧地应着。

　　“是这样，”张老师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又推了推镜框，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孟英声身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期许和看重，“下个月在省城，有一个规格很高的全省高中艺术生交流晚会，机会非常难得。学校经过讨论，决定还是由你来担任学生领队，全程参与。”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学校特意跟市京剧院那边协调好了。从这个月开始，每天晚自习你就不用来了，下午六点，准时去市京找于老师报到，跟着剧团老师做强化训练。”

　　孟英声点点头。

　　张老师看着他乖巧的模样，话在嘴边又打了个转，才犹豫着开口：“还有件事。”他推了推眼镜，“你跟八班的魏莱，我看你们经常一起上下学，你们是……朋友？”

　　孟英声沉默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是。”

　　“英声啊，”张老师的语气放得更缓，语重心长的，“你是个好孩子，成绩拔尖，平常也不做出格的事，老师对你是一百个放心。”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老道理，你应该懂的。老师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只是建议你，最好还是离魏莱那样的人远一些。”

　　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那个孩子，心思不在正道上。我是怕他哪天万一出了什么事，很容易就牵连到你。你前途大好，不能被那种学生耽误，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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