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天

　　英语演讲比赛的日子终于到来。大礼堂里坐满了学生，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向渝坐在班级区域，目光不时飘向后台入口，宋槐安已经去那里做准备了。

　　周婷婷凑过来小声说：“听说这次比赛级别很高，有大学招生办的老师来看呢。”

　　向渝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默默为宋槐安加油。这几周的共同备赛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槐安为此付出的努力。

　　比赛开始，选手们依次上台。水平普遍很高，有几个学生的演讲几乎接近母语水准。轮到宋槐安时，向渝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宋槐安走上台，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本就挺拔的身姿映衬得更加出众。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比平时多了几分正式感，却依然保持着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

　　开场很顺利，宋槐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晰而沉稳。向渝注意到他起初有些紧张，手指微微蜷缩，但随着演讲深入，他逐渐放松下来，完全投入到内容中。

　　他的演讲主题是科技发展与人性平衡的关系，观点独到，论证有力，语言流畅优美。礼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的演讲吸引。

　　向渝看着台上的宋槐安，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感。这就是她的同桌，那个沉默寡言却才华横溢的少年。

　　演讲进入高潮部分，宋槐安正在阐述一个关键论点：“科技应当服务于人，而非奴役人。在算法推荐和人工智能日益普及的今天，我们更应当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维护人性的尊严与多样性...”

　　就在这时，礼堂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来。他的出现打断了演讲的节奏，不少学生转头看去。

　　向渝注意到台上的宋槐安明显顿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目光与那名男子短暂交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迫自己继续演讲，只是声音微微发颤。

　　那名男子在后方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紧锁在宋槐安身上，表情严肃得不合时宜。

　　“那是谁啊？”周婷婷小声问。

　　向渝摇摇头，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认出那就是上次在图书馆门口接宋槐安的司机所称的“先生”——宋槐安的父亲。

　　接下来的演讲，宋槐安明显不在状态。他几次险些忘词，原本流畅的语速也变得断断续续。好在底子扎实，最终还是完整地完成了演讲，收获了礼貌的掌声，但已远不如开场时精彩。

　　向渝看着他鞠躬下台，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比赛结果要稍后公布，中间有一段休息时间。向渝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是想去看看宋槐安。在后台走廊，她果然找到了他。

　　宋槐安靠墙站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的失落还未来得及掩饰。

　　“你讲得很好。”向渝轻声说，“特别是前半部分。”

　　宋槐安勉强笑了笑：“后来搞砸了。”

　　“是因为...”向渝犹豫着是否该问。

　　“我父亲。”宋槐安替她说完，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打乱一切。”

　　向渝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安静地陪他站着。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到宋槐安的父亲正朝这边走来。

　　那是一个气场很强的男人，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面容与宋槐安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冷硬严肃。他看都没看向渝一眼，直接对宋槐安说：“演讲内容太过理想主义，缺乏实际考量。我告诉过你，这种比赛纯粹是浪费时间。”

　　宋槐安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这是我的事，与您无关。”

　　“与我无关？”男人冷笑一声，“你用的是我给你的教育资源，你的表现关系到宋家的脸面。”

　　“那我不用就是了。”宋槐安的声音冷得像冰，“奖学金和竞赛奖金足够我完成学业。”

　　父子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向渝站在一旁，进退两难。

　　这时，宋父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目光锐利地扫过来：“这位是？”

　　“我同学。”宋槐安简短地回答，侧身微微挡在向渝前面，“向渝，你先回座位吧。”

　　向渝点点头，对宋父礼貌地欠身，快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父子俩仍然对峙着，宋槐安挺拔的背影在父亲强势的气场前显得单薄却倔强。

　　回到座位后，向渝一直心神不宁。周婷婷好奇地问：“你刚才去哪了？脸色不太好。”

　　“没事，就是有点闷。”向渝勉强笑了笑。

　　比赛结果很快公布。尽管后半段表现不佳，宋槐安扎实的内容和流畅的英语还是让他获得了二等奖。一等奖被一个国际学校的学生夺得。

　　领奖时，宋槐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地接过证书和奖金信封。向渝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避开观众席上父亲所在的方向。

　　颁奖仪式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礼堂。向渝在人群中寻找宋槐安的身影，最终在礼堂外的梧桐树下找到了他。

　　他独自站在那里，拿着那个装奖金的信封，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恭喜你。”向渝走近，轻声说。

　　宋槐安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谢谢。没拿到一等奖。”

　　“二等奖也很厉害了。”向渝真诚地说，“全校就你一个人获奖呢。”

　　宋槐安摇摇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接下来有事吗？”

　　向渝愣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我想去买点书。”宋槐安晃了晃手中的信封，“用自己挣的钱。要一起来吗？”

　　向渝点点头：“好啊。”

　　他们并肩走出校门，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交错。一路上，宋槐安异常沉默，向渝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陪着。

　　到了书店，宋槐安径直走向文学区，仔细挑选起来。向渝注意到他选的都是一些诗集和文学经典，与他平时看的科技类书籍完全不同。

　　结账时，收银员微笑着说：“这些书都很棒呢，尤其是这本聂鲁达的诗集，最近很受欢迎。”

　　宋槐安轻轻点头，用奖金付了款。走出书店时，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谢谢你陪我。”他说，“其实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她生前最喜欢读书。”

　　向渝顿时明白了他今天异常情绪化的原因：“所以你才特别想来买书？”

　　“嗯。”宋槐安望着远方，“她去世后，父亲很快再婚了。现在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岁，是个社交名媛。”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深深的讽刺，“家里到处都是奢侈品和艺术品，唯独没有书。我的房间是唯一还保留着母亲痕迹的地方。”

　　向渝心里一疼，终于理解了这个表面冷漠的少年内心的孤独与坚守。

　　“你母亲一定很为你骄傲。”她轻声说。

　　宋槐安转头看她，夕阳在他眼中映出温暖的光泽：“谢谢。”

　　他们慢慢走向公交车站。夜幕开始降临，街灯次第亮起。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宋槐安突然说：“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向渝惊讶地睁大眼睛：“羡慕我？为什么？”

　　“你的家庭很温暖。”宋槐安的声音很轻，“那天去你家送笔记，你妈妈特意做了点心给你，还问我喜不喜欢。在我家，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做。”

　　向渝想起那个短暂造访的下午，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细节会给他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我妈总是这样，把每个人都当孩子照顾。”她微笑着说，“下次你可以再来，她肯定很高兴。”

　　宋槐安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公交车来了，他们上了同一路车。车上人不多，并排坐在后排座位。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流转，映在宋槐安侧脸上，明明灭灭。

　　快到向渝家那一站时，宋槐安突然开口：“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

　　他没说完，但向渝明白他的意思。“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她微笑着说。

　　“朋友？”宋槐安重复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嗯，朋友。”

　　车到站了，向渝起身下车。透过车窗，她看到宋槐安朝她轻轻挥手，脸上带着少见的柔和表情。

　　走在回家的路上，向渝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今天她看到了宋槐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与父亲紧张的关系，对母亲的深情思念，以及坚硬外壳下那颗敏感而孤独的心。

　　她想起公交车窗外流转的灯光映在他眼中的样子，想起他说“朋友”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想起他站在领奖台上那个落寞的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温暖而酸楚。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在乎这个外表冷漠内心却丰富的少年，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在乎他是否快乐。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夜风微凉，向渝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

　　她不知道这份悄然萌生的情感会将他们带向何方，但有一点她很确定——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想要陪在这个孤独而倔强的少年身边，一点点走近他，了解他，或许...也能温暖他。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向渝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变得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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