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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
萧如池借用假山隐蔽身形,听那端人声喧哗散去之后,方才悄无声息地闪回临湖水榭之内,步态雍容外间的杀伐之气已尽数敛去,仿佛从未存在。
水榭中,主位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位身着常服、面容温润却眉宇间隐有贵气的年轻男子——正是方才谢盈盈跟丢的九皇子李哲。
他指尖轻扣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去而复返的萧如池,语气温和:“萧卿,方才外面是何人搅扰?”
萧如池神色如常,拂衣落座,动作潇洒自如,仿佛只是出去透了口气。他端起桌上微凉的茶盏,浅啜一口,淡然道:“殿下不必挂心,不过是一只无意间闯入的狸猫罢了,已然惊走。”
“狸猫?”一旁软榻上,原本假寐的永嘉公主李熙缓缓睁开美目,手中一柄织锦牡丹团扇半掩着唇齿,只露出一双流转着促狭光芒的笑眼,声音慵懒而揶揄,“本宫瞧着,哪里有这样……惊慌失措又我见犹怜的狸猫呢?如池莫非是方才在外头被日头晃花了?”
她言语间的调侃意味十足,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如池。
萧如池闻言,只是专注于手中的茶盏,仿佛那杯中的茶叶有着无穷的趣味,对永嘉公主的调侃充耳不闻,更无半分要解释的意思。
九皇子李哲见状,不由失笑,出声打着圆场:“皇姐,你莫要再打趣他了。萧卿面皮薄,再说下去,只怕真要被你惹恼了。”
永嘉公主闻言,佯装嗔怪地瞥了萧如池一眼,团扇轻摇,感叹道:“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比小时候更难对付,半分玩笑都开不得。”
萧如池这才抬眸,唇角极轻地勾了一下,似笑非笑,终于放下茶盏。他目光转向永嘉公主,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晚辈对长辈的懒散调侃:“姨母言重了。如池岂敢?只是怕那小狸猫惊惧之下魇着了,倒叫甥儿难过呢。”
永嘉公主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他话里的回护与打探之意,美目流转,顺势道:“哦?你倒关心起人家来去自如了?那丫头平日里不常出门走动,她那位嫡母说她身子骨弱,需静养,这才鲜少出现在人前。想来也是年岁到了,想着议亲,才勉强出来赴宴露个脸,倒也真有可能是个瓷做的。”
李哲听着,生出几分好奇:“能得皇姐与萧卿这般注意,这女子倒是特别,不知究竟是哪家小姐?”
永嘉公主以扇沿轻点下颌,似在回忆:“哪有什么特别。就是谢承安家的那个三姑娘。说起来…她生母沈氏,未出阁时同我还是手帕交呢,只可惜…”她话语微顿,留下一段引人遐想的沉默,才轻飘飘地补全,“后来沈家涉入了那桩谋逆案,她也香消玉殒了。没想到留下的这个女儿,倒是出落得……颇有几分故人影子。”
“沈氏……”萧如池眸色微深,指尖在杯沿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是那个多年前掀起滔天巨浪、随后又迅速沉寂下去的案子,和两年前发生的废太子案一样,人人皆缄默,无人敢提及。他心下瞬间转过几个念头,有了几分决断。
永嘉公主似乎不愿再多谈沈氏旧事,她忽而止住话头,只低声唤过身旁始终侍立的心腹宫女,极快极轻地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垂首恭谨应道:“是,殿下。”随即无声无息地退下,步履匆匆而去。
李哲问:“皇姐这是?”
永嘉莞尔:“安抚小猫罢了。”
萧如池讨饶:“姨母快别笑话甥儿了,还是说回前头的事吧。”
水榭外湖面波光粼粼,风摇枝,竹弄影,再无旁的动静。那只受惊的“狸猫”,似乎已然过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谢盈盈被一众女眷“护送”着往回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陈思娴状似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温言软语间步步紧逼:
“妹妹方才当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人或事?我恍惚听着这边似有男子说话的声音,可别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冲撞了妹妹?”
她目光如针,细细刮过谢盈盈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谢盈盈心头警铃大作,她垂下眼睫,将大半重量倚在陈思娴臂上,越发显得孱弱不堪,声音气若游丝:“表姐定是听错了…我那时头晕目眩,只盼着快些缓过来,周遭是何种情形,实在无力留意……表姐这样询问探查,可是发现了什么?”
陈思娴没料到她虚弱如此,反应却这般迅捷,一时语塞,连忙辩驳道:“哪里有什么发现,不过问问罢了,妹妹多心了。”
谢瑜在一旁早已不耐烦至极,闻言更是嗤笑:“她能撞见什么?病秧子一个,风吹大些都能倒了,真有外男,还能站在这儿与我们说话?早该吓晕过去了!快些走吧,磨蹭什么!”
陈思娴被谢瑜抢白,又不敢再问,只得暂时按下,勉强笑了笑:“也是我多心了,总怕妹妹受了委屈。既无事便好。”
谢盈盈点头应下,低垂着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陈思娴今日之举,绝非无心。
一行人刚回到宴席主园附近,却见永嘉公主身边得力的掌事宫女正朝着走来,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那掌事宫女目光沉静,徐徐扫过一行人,最终在面色苍白、被众人隐约簇拥着的谢盈盈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转向一旁的陈思娴,那目光看似平淡,内含深意,虽只一掠而过,却已足够让人心惊。她旋即恢复那副滴水不漏的恭谨模样,对着众人略一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陈思娴心下猛地一沉,公主身边的亲信此刻带着人出现在通往僻静后园的路径上……难道……自己设计引导三皇子前去“巧遇”谢盈盈的事情,被发现了?她下意识地猛地看向谢盈盈,却见对方依旧是那副风吹就倒、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低垂着眼睫,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真的只是不适至此。
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可那掌事宫女方才那一眼……
而谢盈盈,在那掌事宫女目光扫过的瞬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虚弱的姿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保持清醒和镇定。公主的人…是去后园探查的吗?是因为她和那个男人的事,还是因为别的?那个男人…他是否已经安然脱身?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牵连到她?
她不敢深想,只能将翻江倒海般的恐惧死死压在心底,不敢泄露分毫。
此时陈知沁见她们回来,也迎了上来,尤其是看到谢盈盈那副样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是怎么了?盈盈的脸色怎地越发难看了?”
陈思娴抢着回答,语气忧心忡忡:“姨母,盈盈妹妹怕是吹了风,不适得更厉害了。方才在后园险些晕倒,幸得我们寻了去。”
陈知沁似乎也有些惊讶,连忙扶住谢盈盈:“怎的这样虚弱,既如此,便不要强撑了。我这就去禀明公主,咱们先行回府,立刻请郎中来看看。”
这正是谢盈盈求之不得的。她立刻柔顺地点头,声音细弱:“给母亲添麻烦了。”
那位掌事宫女静立一旁,看足了这“母慈女孝”的戏码,此刻才脸上带着得体却疏离的微笑:“谢夫人。”
陈知沁忙回礼:“姑姑有何吩咐?”
掌事宫女声音平稳无波:“公主殿下听闻贵府小姐身子不适,特命奴婢前来传话。殿下说,既如此,便不必拘礼,请夫人安心带小姐回府延医诊治便是。只是…”她话语微顿:“殿下还吩咐了,近日府中为筹备宴席,人手繁杂,难免有疏漏之处。方才后园似乎有些动静,为免惊扰各位夫人小姐,已派人仔细巡查过了,没什么大事,还请夫人和小姐们放宽心。”
谢盈盈悚然,公主果然知道了,至少是察觉异常。那这是在警告,还是在安抚?又或者两者兼有。
陈知沁连忙道:“多谢公主殿下体恤关怀。既如此,妾身便先行告退了。今日搅扰殿下雅兴,实在罪过。”
“夫人言重了。请。”掌事宫女微微侧身让路。
马车轱辘滚动,车厢内一片死寂。
谢瑜被搅弄了兴致,憋了一肚子气,狠狠瞪了谢盈盈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
陈知沁面色沉静,目光几次落在闭目假寐、脸色依旧苍白的谢盈盈身上,心中叹道是个不中用的,同时也有些不安。
方才掌事嬷嬷那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隐隐觉得,谢盈盈这次的“不适”,恐怕没那么简单。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而这种未知,更让她感到不安。
谢盈盈靠着车壁,假寐却也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心中冷笑。危机似乎暂时解除,公主府并未当场发作,那就至少证明他们所图谋之事,永嘉公主即便非全然知晓,也定是心照不宣,甚至可能参与了遮掩。那个男人想必也已安然脱身。
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与公主是何关系?陈思娴今日异常热情的“寻找”与试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怎么敢谈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又有何图谋?
她在明,敌在暗,她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之中。
日后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宁静。只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古人言,从不出错,只是这次是机遇还是危险,尚未可知。
而后面那辆简陋马车里,陈思娴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同车的五姑娘、六姑娘都不愿招惹她,自顾自说着小话。
陈思娴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顶,诸事不顺!她自然知道姨夫姨母想借谢盈盈那副好皮囊为谢瑾表哥的前程铺路。既然要攀附,在她看来,自然要攀附那最有权势的。
她费心打听到被禁足多日、刚刚放出、且素来贪花好色的三皇子今日也会赴宴,并设法买通关节,暗示他后园有“惊喜”,不过是想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将谢盈盈这颗棋子送到最“有用”的地方去。
谁承想,两人竟然没碰上!谢盈盈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空有美貌,连这点手段和机遇都抓不住,白白浪费她一番精心设计和打点。
况且永嘉公主那边……陈思娴一想到那掌事宫女看似平淡却满含深意的眼神,以及那番关于“后园动静”的话,就止不住地后怕和心虚。公主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会不会查到她头上?种种担忧交织,让她如坐针毡,懊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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