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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泪眼
“啪——啪——”上来就是两巴掌,打得他鼻血直流。
“小妹,没事的,看哥哥们给你教训这个家伙。”
躲在最后的小公主一言不发,泪水在她多情的眼中打转。姐姐捂住她的双眼,但她听到时时刻刻传来的击打声和痛苦的呻吟。
“不要打了!”她大喊。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此刻顿住。
“那怎么行?小妹你不要太善良,这可是玷污了你的人。”哥哥们并不听,继续殴打这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大学生。
姐姐蹲下,捧着妹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她的眼中,是愧疚与爱。
“住手吧。”姐姐说道。
“哼。”哥哥们不情愿的退了出来,“我妹妹真是人美心善,这次算你小子命好。”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嘴里是滑腻的血腥味。
大堂经理看着一瘸一拐的他,不自禁的摇头:“那可是首富家的小女儿,遭报应了吧。”
他在搜索栏中输入“高氏小女儿”的字样。寥寥无几的字条,只写了闺名为霜,连一张照片也没有,高家真的把她保护得很好。
“高霜……”他喃喃道,一口血喷在手机屏幕上,随后意识渐渐消散,晕倒在地。
医生说是多处内脏受损,要求留院查看。
他拔下手背的针头,挣扎着要办理出院,“我没钱。”
“你女朋友已经交完费了。”
他一愣,瞥见窗外一双擒着泪的眼睛。
是她。
他用口型说道:“谢谢”,而她仓皇而逃。
后来,他康复得差不多,回归了平静的校园生活,和她并不美好的邂逅,就像是一场不着实际的梦。
直到,一年多后,毕业前夕,他的寝室的床上多了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婴儿和一打红色的现金,旁边的纸条写着:带着你的孽种,能滚多远滚多远。
背面则是那秀丽的字迹,但很是潦草,大抵是紧急写下的:孩子出生于2月10日,正月十三,有先心病,我拗不过兄长,经济困难的话联系我(附电话号)……
她在纸张的空白处写满了“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知所措地带着孩子回到乡下,母亲看到小孩,只是盘着佛珠,不住地说着“阿弥陀佛”。
“这是你的命,亦是你上辈子的孽。”母亲一字一顿,“我们只有接受。”
他给孩子起名为“古酌”。
思怀古事,不胜杯酌。
他的积蓄在孩子一次次手术中一干二净,看着父母日渐花白的鬓角,他下定决心,要去闯荡一番。
他成功了。
经历无数次劝酒后的呕吐,献出无数个谄媚的笑容,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但小古酌手术成功,不会突然呼吸困难,这就足够了。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人生不止吃饱穿暖。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他渐渐体会这句话。
于是他拿起了画笔,画乡下的风景,画形形色色的人,画他心中的那个她。
他再度进城,白手起家办起了画廊。
很忙很累,他很少回乡。
曾经他拼了命爱护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了可哀的留守老人与可怜留守儿童。
家人尚在苟且,而他却在追求诗和远方。
一向不关心孩子成绩的他,直到儿子初二时,才知道他的小古酌这么厉害。
李古酌在初二期末考试中获得全校第一,遥遥领先。
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开了六年画廊,他用挣得的钱在乡里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三天三夜,烈火烹油,他大手一挥,让乡亲们品尝了来自大西洋海底的三文鱼和森林深处的虎肉。
他看着四面而来的乡亲带着谄媚的笑,他也大笑,嘴角咧到耳朵,仰天大笑。他在最美好的梦境中,向高氏证明了自己——看,我,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然而,无意中,他听见王婆跟李嫂嘀咕:“李家那小子爹不疼妈不爱,成绩好有什么用。”
“可不是嘛,他爹平日不管不问,孩子考好了才冒出来,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气愤,他恼怒,他要反驳,他要证明小古酌享受着父亲独一无二的爱与关照。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走到儿子桌旁,小心翼翼放下一杯牛奶。
小古酌几乎是撇开笔,即刻站起身,双腿颤抖,战战兢兢地说道:“父母,您喝吧,我喝不起。”
他想过父子其乐融融,想过儿子向他撒娇,甚至想过儿子不满地问他:“为什么不陪他长大?”
他会温柔地搂过儿子,“乖,爸爸是为了给你挣钱。”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血脉相承的亲生儿子,会变得如此生分。
他想退却,想逃回城,扔下这破摊。
但是,他要反驳,他要证明,儿子活在父爱中。
他强迫性地将奶灌进儿子嘴中,“父亲挣钱就是为了你能过上好日子,你怎么不理解父亲呢?”
“我喝,我喝,谢谢父亲。”小古酌的眉毛皱在一起,脸上写满恐惧。
他满意地拍拍手,“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即使是暑假,小古酌也不懈怠,每天起床就坐在书桌前学习。
他在旁陪读,手中拿着小木棍。
“——啪!”他一甩手,“过程好好写。”
“——啪!”他又一甩手,“不许抖腿。”
“——啪!”他再一甩手,“好好写字,不许连笔。”
十二点一到,他夺去儿子的笔,“去吃饭。”
小古酌看着刚有思路的数学题,和那套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试卷,闷闷不乐。
奶奶听见父亲的批评,困惑地喃喃道:“这孩子只有在紧张时才有小动作的,而且他的步骤和字迹,都是老师多次当众表扬的。”
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儿子的负担。
只是,他本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反而认为儿子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太单调了。在十一假期,他自作主张,买了两张去往海边的机票。
他没有注意儿子不情愿的目光,没有注意儿子背包里偷偷塞的卷子。
他们如愿到了海边。
在日落的倩影下,万物余晖。小古酌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而他注视着披着晚霞的瘦削身影,“霜,他和你很像。”
“他怎么、这么像你呢?”
“你这抛弃他、对他不管不顾的毒妇!”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你儿子在我手上。”
对方的声音低哑撩人,带着几分不悦:“我未婚未育,哪来的儿子?”
他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内心发出恶魔的咆哮。
“你妈不要你了,你这个坏孩子。”
“你妈不要你了……”
“连你的亲生母亲都不要你了啊哈哈哈哈哈……”他的身体扭曲着,双手捂住腹部,血盆大嘴占据大半个脸庞,“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让……我来帮你解脱吧。”
他租了辆车,儿子坐在副驾。
车停在海湾边,父子俩与月对饮。
六年,他从被动的劝酒者,变为主动的酗酒者。酒精令他麻木,令他昏迷,令他在梦中与佳人辗转反侧。
“真是极品啊。”他砸砸嘴,“儿子,你、不喜欢吗?”
小古酌急忙将一杯酒灌入口腔,“我……咳咳……我很喜欢,谢谢父亲。”酒精的味道辛辣苦涩,他恶心,胃火辣辣的痛,他迫切的想把肠道里的液体全部吐出,但他做不到,就像酒如肝肠,唯有肝肠寸断。
头晕、反胃、心跳加速……月光清晖下,海风吹拂中,小古酌醉了,醉倒在父亲怀中。
在疾风的吹拂下,少年睁开眼。醉酒的头疼与胃部强烈的灼烧感令他极为不适,而强风令他浑浊的大脑迅速清醒。
城市街道上,父亲超速驾驶着破旧汽车,除了用泪水稀释恐惧,少年束手无策。
他注意到儿子醒了,又踩了一脚油门。
汽车极速飞驰。
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霎时冲出一个男生。
他本能地狂打方向盘,在巨大冲力作用下,车向着围栏摆去。
在撞击前一瞬,他扭头,看到了那双擒着泪的眼,一如当年。
“咣——!”
鲜血,到处都是鲜血。
浓厚的血腥味在空气弥漫。
“报告长官,根据尸检报告,肇事者为酒后驾驶,应付全部责任;被肇事者护着的男孩,经亲子鉴定,为肇事者的亲生儿子,因先心病发作,被送往医院处理。现推测肇事者本意是想带儿子同归于尽,却不知最后为何起了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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