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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徐莲花的矢口否认是再自然不过的,一股泼辣劲冲上脑门,她冲着小男孩叫嚷道:“别冤枉我!没这回事!不要乱讲!我给你四个硬币,实打实的四个硬币,你拿游戏币蒙我做什么?我哪来的游戏币?”
小许辉这下全明白了,这个人分明就是耍赖头子,她就是故意这么干的!小许辉哪受得了这份气,立刻提高了嗓门,据理力争道:“这就是你给的游戏币,你别想耍赖!你给的四枚硬币叠在一起,我动都没动过!你害不害臊,欺骗到我头上!”
这一嗓门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大家纷纷走出房门问发生了什么事,小许辉一手举着四枚硬币,一手直指徐莲花的脸,敞亮解释道:“这个人从我手上买了四块钱的茭白,给了我四枚硬币,有一枚硬币是假的,是拿游戏币充数的,被我当场揭穿,她还不认!”
左邻右舍看了男孩涨红的脸一眼,立刻全都明白了,是与非很清楚,这事发生在徐莲花身上不稀奇,钻牛角尖不吃亏爱占便宜惯了的“莲花佬”,这样的事,她干得出来。但是当着面,大家又不能把话说明白,也没有立场公然叫徐莲花拿出正确的硬币,只是抱着手臂原地站着看接下来怎么收场。徐莲花这一排房子有七间二层瓦房,她占两间,左边发放衣服布料的作坊小老板也占两间,动静不小,很快剩余几间房子的邻里全都跑出来围在徐莲花的门口,这一下就站了十来人。前后排房子的人看到中间聚集了这么多人,村里人爱看热闹,也纷纷走了过来。
徐莲花自知没有道理但是她的气势很粗壮,人越多她就越不能认,她铁了心硬了肠要刚到底,她果断站起来板着脸拎起这袋茭白对着众人,谎话张口就来,撒泼道:“我看他可怜,把他的茭白全买完了,给了四块钱,他还污蔑我用游戏币,我徐莲花至于把游戏币用到你这个娃娃头身上么!”徐莲花讲完飒爽得很,拎着这袋茭白转了一圈以示清白,很快就回到缝纫机台上做衣服。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小许辉可不杵,道理在哪头谁就有说话的份,对与错咱得讲明白,他再一次举着这四枚堆叠在一起的硬币,寸土不让道:“你听好了,你给的四枚硬币我动都没有动过,就在这一叠,游戏币掺在中间,你还有理了?买卖得讲究公平公正,你给我游戏币,我就不能把茭白卖给你!”
徐莲花听得作呕,又没有好说辞,气鼓鼓地做衣服,决定不理他。
小许辉个头不高,但是身姿板正,音量大,底气足,眼中的光和皮肤一样黑亮黑亮的,他自带一股刚正不阿的气质,小嘴巴虽然倔强地歪向一边,身子却没动,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都是竹竿的样子,宁折不弯。
场面陷入僵持,有邻居站出来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劝道:“这一枚硬币你拿过去,赶紧回家吧。”
小许辉没有接,正义道:“欠我一元钱硬币的人不是你,我不能要。”
人群中多了一番言论,称赞这个男孩有骨气,小许辉不为所动,他只是盯着徐莲花,目不转睛。徐莲花被盯得心烦,她的缝纫机正对着窗户,小男孩和他的三轮车近在眼前,七七八八的议论也传到了自己的耳朵,徐莲花坐在缝纫机前的手脚也不利落了,但是她会装,装得无所谓,装得很自然。
又有邻居站出来,拿出一张十元钱纸币放到小男孩的三轮车上,劝道:“这是一张十元钱,你收了钱赶紧回家吧,站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的。”这个邻居正是左边开家庭布料作坊的小老板,徐莲花平日里就从他那边拿些布料过来做成成衣,年底结算费用。徐莲花的自尊与屈辱莫名其妙的混杂又以几何速度直线上窜,她的脸色越涨越红,手脚也僵硬了些,不过她极力维持身姿,她咬定了就是不认,一个毛娃娃,还能原地蹦出三米高,还叫我今日里丢了脸面!
小许辉把十元纸币放回到这个人的手上,不收。
邻居大诧异,指着这张纸币惊道:“我这是十块钱给你,你为了一块钱站在这里不肯走,可我现在给你的是十块钱啊!”
“是啊,是啊,收了钱快回家吧。”
“你收到一块钱假的,但是这十块钱是真的,你收了十块钱绝对不吃亏。”
“快回去吧。”
“这毛孩子看着还挺倔。”
……
小许辉坚持把十块钱的纸币赛回去,他站在三轮车旁,死死地盯着窗户里面的徐莲花,说道:“今天你不把真钱给我,不给我道歉,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我就一直站在这,站在你家门口,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徐莲花坐在缝纫机前,一抬头就对上这道目光,肤色和眼色一样黑一样犟,看不出这个毛孩子还是个硬骨头,这可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原本只是看他个头小,占点便宜也就占了,现在弄得人尽皆知,大家跟看戏似的盯着自己,她感慨自己运气背,倒霉透了,她本想充当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心态继续做衣服,可是看热闹的人呈半包围的样子圈住了自己的门面,还不是一排人,是两三排人,青天白日,大家都这么闲,都和自己过不去,怎么不出来个人拿把扫帚像扫垃圾一样把他赶走?她很想做这一个动作,可是碍着脸面,还有心里残存不多的一股不好意思和害臊的心态,她越想越窝囊,连带旁边陈耀踩缝纫机的旮沓声也振得她心烦。思及此,徐莲花又做了白日里做过的千百次动作,决定把门关了,她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向了门口,关门的瞬间,小许辉立刻察觉,他两步上前,从三轮车旁边走向了门边,紧紧用手抵着门把,用脚别着门边,一个前马步的姿势,阻止了徐莲花关门的动作。
反了还!
徐莲花料不到这一出,也咬咬牙,将门推出去,没推动,她再一使劲,还是没推动。这个毛孩子,看着个头小,力气这么大,徐莲花这下没招,她的门呈现四十五度的开角,再用力也不能往前挪动一度,徐莲花关不上门了,关了这么多年的门,居然有一天徐莲花会关不上!
这下,围观的村民笑得更欢了,看到“莲花佬”在一个毛孩子面前吃瘪,也是痛快。
陈耀依旧坐在靠墙边的缝纫机这边,看着这道门被两股同等的力量博弈,门边与石板地摩擦,咿咿呀呀的和自己踩缝纫机发出的声音同样令人难受,她没想着上前帮徐莲花一起抵着这道门,凡是没有徐莲花明面指令她做的,她做就是错,徐莲花也没指望陈耀能上前助力她一把,如蚂蚁般的丫头,除了吃饭,还能做什么!
交锋间力量居然有了上下,徐莲花泄了气,小许辉从头到脚有股劲,把门往里推动了几厘米,眼看关门不奏效,徐莲花脚往后退,转身就走到房间里面,穿过中间的门,从后门逃了。
“跑了,跑了。”
“莲花佬跑了。”
“你瞧瞧这一块钱的事给搞的……”
“这小孩劲真大!”
……
人群里又传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小许辉望着空荡荡的门难以预料人的底线怎么可以如此之低,没关系,她能跑得了一时,她还能永远不回来,她中午不回来,她还能下午不回来,她今天不回来,她还能明天不回来?小许辉一屁股坐在了徐莲花家门口的石板台阶上,他就坐在这等,等到这个妇女回来为止。小许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脱了身上的外套,他起身从门前的石子路挑了一块尖锐些的石头,又一屁股坐了下来,任凭围观的人或劝说或拉他或给他现金都不能够改变他的心意。
起先大家还抱着看戏的心态,可是主角之一走了,坐着的小男孩也不说话,大家觉得没劲,又看了十几分钟也就散了。小小的许辉和小小的陈耀在同一个房间下,小许辉坐在门口的石板台阶,小陈耀在靠里的角落一直踩着缝纫机。每到周末,徐莲花就给她安排很多任务,要将衣服的袖口连上肩膀,要将衣摆的里料和外套缝好,要将内衬的标签粘上,小陈耀踩得越多,任务就越重,别人小孩的周末和她的周末是不一样的。
陈耀踩的那台老式缝纫机在不说话的两个小孩之间显得清晰的嘈杂,踩一下,崩崩崩,再踩一下,崩崩崩,小许辉这才注意到这道门靠墙的这一侧还有台缝纫机,还有个小女孩,小许辉看了小陈耀一眼,没说话,继续坐在这。小陈耀看了小许辉一眼,没说话,继续踩着缝纫机。
偶有左右邻居不时出来,看一眼徐莲花家的门口,看一眼小许辉,看一眼三轮车,又往里看一眼小陈耀,笑笑又回去了。
小许辉一直坐在那,拿着刚才捡的石头在石板台阶上一下又一下划着什么。
小陈耀刚做好衣服内衬的袖子,缝纫机前堆了好多布料,她要往外绕过徐莲花的大缝纫机走到前面才能将刚踩好的袖子布料拿出来,一一剪断,进行下一个步骤,将剪好的袖子与背心拼接,连成带袖子的完整的衣服。小陈耀绕过去拿衣服布料的动作很轻,剪线头的动作也很轻,将剪好线头的袖子一一摆整齐也很轻,轻到缝纫机声音停下来的时候,小许辉都察觉不到这个房间还坐着个女孩,她和许家村的女孩子不一样,小许辉想,许家村和他一起玩闹的女孩,中午正是跑跑跳跳来逃避睡午觉的吵闹光景,还会吃一碗叫到门前的豆腐花或者小卤蛋。想归想,小许辉划拉石头的手没停,表情也放松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硬了。
小陈耀虽然安静,有自己踩缝纫机的节奏,但在她踱步绕过徐莲花的缝纫机靠近了小男孩的片刻,她留意到了小男孩放在台阶上的外套胳膊处有一道很长的裂口。小陈耀不动声色,她将小男孩的衣服捡起,坐到了缝纫机面前,这个外套袖口脏的不行,还有泥土印,外套整体偏小估计只能盖住小男孩的腰,左边袖口裂缝短,右边长,背部是几个英文字母,这样款式的衣服陈耀并不多见,但是修补裂口对她倒不在话下。
衣服是浅灰色的外套,陈耀将缝纫机上的银线换成了灰线,将两道裂口并拢,右脚轻踩,衣服的裂口立刻缝补好了,她一个回针又走一道针线,再在收尾处多倒退几道线条加固,阻止线口裂开,很快外套左边的裂口缝补好了,她停了针,拿起剪刀将线口剪断。
左袖口好了接下来就是右袖口,这难不到陈耀,不过这道裂口长,开口大,直接收线并拢的话袖口就会变窄,陈耀注意到这件外套对于这个小男孩已经过小了,再收窄肯定会硌到手臂,她环顾地上徐莲花缝纫机下面衣服的边角料,捡了一块相似颜色的布料,一块比较薄,她就捡了两块,将这两块布料拼好,剪长,剪小,适配到右边袖口的裂缝处,随后轻踩缝纫机,拼接好之后,陈耀举起衣服看了看,阳光在她这个角落,照到的区域并不多,粗看看不出,细看倒是可以看见拼接的痕迹。不知怎么的,小陈耀觉得拼接的灰色布料在袖口处像一个站立的兔子,长长的,呆呆的,陈耀有小巧思,她又捡了两个灰色费布料,剪得短短的,像两个兔耳朵,拼接到了刚才的裂口处,这一下,就更像个兔子了。陈耀含蓄地笑了笑,不凑近陈耀面前零点零一米的话,根本不会感受到这是一个笑容,她在“兔脸处”停顿来回几个针线,就有了兔眼睛,兔嘴巴,兔鼻子,最后倒针收线,陈耀将线头剪断,然后轻轻地,将衣服放回到了小男孩的屁股后面。
这个时候,小许辉已经用石头划拉好了,他捡起屁股后面的外套,看了看左右裂口,站起身,看了这个沉静的小女孩一脸,小陈耀手脚不停,依旧踩着缝纫机,盯着针线,原本想起码呆到天黑的小许辉,突然变了主意,他穿了外套,将游戏币放在门口,上脚骑了三轮车,回去了。三轮车上路的声音传到陈耀的耳朵,她停了针线,看了小男孩的背影一眼,继续踩着缝纫机。
从头到尾,两个小朋友,没有眼对眼的注视,没有嘴对嘴的交流,却多了一只“兔子”。
待小男孩走远,陈耀怀着好奇心,走向门口的台阶,歪歪扭扭的石头划痕,细看倒可以辨认,“光军”,陈耀看着男孩刻在自家房屋台阶上的字,不禁念出了声。
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刻下“光军”两个字?
陈耀来不及细想,她走向后门,从靠河的田地边找到了徐莲花,陈耀不敢有过多的对视,只说男孩走了,徐莲花便也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去了,边骂边问,“倒灶囡,你刚刚是不是也在和他们一起看好戏?”
陈耀没摇头,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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