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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中的真空地
一周一回到学校,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固有的轨道。试卷、公式、老师的讲课声、课间操的广播……重点高中的节奏快得容不下太多伤春悲秋。
袁知屹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的树枝。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电磁感应的难题,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留下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所以,导体切割磁感线的速度,直接影响感应电动势的大小……”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速度……冰刀切割冰面的速度,起跑时的极致爆发,最后关头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凝滞。
还有那道红色的身影蛮横地超过去,带起的冷风似乎现在还刮在脸上。
“袁知屹!”
同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袁知屹猛地回神,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物理老师正皱着眉看他。
“这道题,你来说一下解题思路。”老师点了点黑板。
袁知屹站起身,看向黑板上的题目。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那些复杂的符号似乎都在扭曲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好在底子扎实,他很快理清了思路,用一贯清冷平稳的声调,条理清晰地说出了解题过程。
老师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坐下吧,上课认真听讲。”
他刚坐下,旁边的季凌栩就凑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了个夸张的哭脸,写着:[小屹屹,走神想谁呢?是不是在想怎么干翻省队那个唐什么州?下次比赛咱虐回来!]
袁知屹看了一眼,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桌肚。
季凌栩冲他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晚上食堂有红烧肉,哥请你!”
课间休息,走廊和教室里瞬间炸开锅。男生们讨论着周末的球赛,女生们聚在一起分享零食和八卦。袁知屹穿过喧闹的人群,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水。他像一座自动避让的孤岛,所过之处,热闹会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分开一小块真空地带。
偶尔能听到零星飘来的议论。
“那就是高二的袁知屹?滑短道的那个?听说这次‘冰雪杯’只拿了季军……” “是啊,起跑超帅的!就是后面好像……可惜了。” “省队的人是不是更厉害?那个唐与州听说超强……” “感觉他好冷啊,都不怎么说话……”
他面无表情地接完水,转身往回走。
“袁知屹!”季凌栩像颗小炮弹一样从教室里冲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教室里拖,“快快快,给我讲讲这道数学题,要命了!老张等下要查!”
季凌栩咋咋呼呼的声音像一层厚厚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些窃窃私语。他被半推半攘地按回座位,看着季凌栩摊开的练习册上那个画得乱七八糟的几何图形。
“这里,做条辅助线。”他拿起铅笔,轻轻画了一条线。
“哦——!”季凌栩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他后背一下,“不愧是我屹哥!脑子就是好使!晚上肉给你多加一块!”
叶真也转过头,安静地看了一眼那道题,又看了看袁知屹,递过来一小盒独立包装的巧克力棒:“补充点能量。”
袁知屹接过,低声道:“谢谢。”
也许季凌栩和叶真的存在,是他在这片灰色校园里,唯一能触摸到的一点真实温度。虽然这温度,似乎还不足以彻底驱散心底那层冰壳。
下午的训练课,袁知屹练得比平时更狠。一圈又一圈,直到肺叶像烧起来一样疼,肌肉酸胀得几乎失去知觉。汗水浸透了训练服,紧紧贴在身上。
他试图用身体的极限疲劳来麻痹大脑,冲刷掉那些不断回响的画面和声音。
起跑,加速,压弯……每一次蹬冰都用尽全力。
但在接近终点线的模拟冲刺时,那种熟悉的收缩感依然如影随形。身体像有自己的意志,在最后关头自动刹车。
“知屹!”张教练忍不住吹停了训练,“冲刺!发力!你的腿是装饰吗?最后那一下要蹬出去!蹬出去!听见没有!”
教练的吼声在空旷的冰场上回荡。
袁知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冰面上砸开一个小点。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
叶真滑到他身边,递给他毛巾和水,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训练结束,袁知屹最后一个离开冰场。他坐在休息区的长凳上,低着头,慢慢解着冰刀鞋那系得紧紧的鞋带。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冰鞋被脱下,脚踝处被磨得通红。
空旷的训练馆只剩下他一个人,顶灯熄灭了大半,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莹莹的指示牌散发着幽光。巨大的寂静包裹下来,比海若别墅的寂静更加纯粹,因为这里是他倾注了全部热爱和痛苦的地方。
就在这时,手机在安静的更衣室里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来自海外的陌生号码。
心跳莫名停滞了一瞬。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才慢慢划开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训练而有些低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一个同样低沉,却带着明显距离感和一丝疲惫的男声:“知屹。”
是袁秋铭。
“嗯。”袁知屹应了一声。父子间的对话,往往以这种单音节词开始,也往往以这种单音节词结束。
“助理跟我说了比赛的事。”袁秋铭的声音透过电波,有些失真的模糊,“没关系,下次再努力。需要新的冰鞋或者装备,直接联系王助理,他会安排。”
典型的袁秋铭式沟通——物质补偿,回避情感。
“……知道了。”袁知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钱还够用吗?” “够。” “学习呢?”
“还行。” “……那就好。注意身体,别太累。”袁秋铭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电话两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 “那我挂了,这边还有个会。”
“好。”
通话结束。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袁知屹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没什么表情的脸。
看,就连这通越洋电话,也无法给这片冰冷的孤岛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它更像是一个例行公事的确认,确认这座岛还在原地,没有沉没,就够了。
他穿上外套,背起背包,锁好训练馆的门,走进北方深秋寒冷的夜色里。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个被唐与州放在门口的橘子。金色的,圆滚滚的,在冷清的门厅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眼。
就像唐与州那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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