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天阙

　　郭珩递给晏衡一个酒杯，倒满了酒，然后碰了碰酒杯：“阿衡你何时这般多事了？”

　　晏衡夺过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了：“再喝你就成了个酒鬼了。”

　　郭珩顺手又拿出一坛新的酒：“扫兴！你夺我一杯，我就再倒一杯。反正我把你地窖里的好酒都搬出来了，想你该不会对我这般小气，不给我酒喝。”

　　晏衡才发现郭珩把她珍藏了多年的桂花酿全部拿出来了。她当时是防着祖父偷喝，才买了这座城西的宅子藏酒用的。没想到藏了三年，自己一口没喝着，倒是便宜了郭珩。

　　她无奈叹气道：“喝吧喝吧，你郭长凤想要做的事情，谁能阻挡的了。只是你总要少喝，不然醉酒又要头疼了。”

　　郭珩低下头，尖尖的下巴上有些胡茬，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又茫然。他自嘲一笑，嗓音微哑：“头疼又如何？总比……”话音未落，他又是一副落寞神色，自饮了一杯。

　　晏衡实在看不得他这般颓废的模样，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你心里有事，何必一个人闷着？”

　　郭珩柔了神色，低声道：“我喜欢夷光殿下。”

　　他的声音是难得的轻柔，是在唇齿间缠绵后的小心翼翼。

　　“啊？！”晏衡惊道：“你？殿下？”

　　晏衡震惊，她无法想象向来不羁又混不吝的郭珩居然会喜欢上高贵端庄夷光殿下，这可真是，让她不可思议。

　　“你不是向来喜欢妩媚细腰的女子，而且从无定性，是个风流又多情的，怎么转了性子胆敢惦记上了......”晏衡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会喜欢夷光殿下？”

　　正是她与郭珩是性情相投的狐朋狗友，她是知道郭珩有多荒唐的，荒唐的有时候就连她都后悔把他带坏了。

　　“阿衡啊，我不与你顽笑，”他扯着嘴角，眼中的遗憾痛苦将溢出来：“我也不知道，就忽然间发现我喜欢上喜欢殿下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了。当我知晓自己的心意后，为了能配得上殿下，我是真的洗心革面了。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殿下后，心里就不会再装着其他的女人。我甚至，去求父亲能允许去争取殿下王夫的位置。”

　　郭珩身子往前探了探，语气有些急了：“我听从父亲的所有安排，让我做官我就去做官，要我谄媚逢迎我也学着，只希望如我期盼那般，殿下今年选王夫的名额当中有我。可是，我父亲见陛下废了殿下的储君位，就将我的名字从殿下选夫的名单中划去，要拿我去做家族联姻的棋子。”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和如愿殿下在一起了。”

　　晏衡知道前段时间夷光殿下选驸马的事情，好像是一个国子学祭酒家的小郎君入了选，只等太庙合过时辰便要成婚。

　　她给郭珩续满酒，她也无法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世家大族的婚姻大多是换做利益，夷光殿下是储君的时候自然是头等好的一件亲事，可若只变成一个寻常的公主，且是做过储君被废，与未来的太子殿下母子有旧怨的公主，自然是不沾染为好。

　　“这些年，我任了门下给事中的职位，跟着族兄们学一些做官之事，阿衡，你知道我的性格的，向来不喜欢与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人打交道，可为了能站在殿下身旁，我甘愿生活在这些不喜欢的地方。”郭珩站起身来，拖沓着脚步走到庭中木樨树下：“我就该听你的劝的，我太过天真，我不该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

　　“你怎么会这么想？”晏衡对于好友，是很宽容的，“郭珩，毕竟他作为你的父亲，比我那个生父强多了，你对他留有儒慕之情实在正常。你既然知晓他们靠不住，就拿出点本事来做些出息的事，让殿下看到你。”

　　他自嘲一笑：“出息的事？我好不容易认真去做官了，可是不仅做不了殿下的驸马，还被利用着，去换一桩更有利益的亲事。我连自己都无法摆弄，还谈什么出息？”

　　“蠢货。”她就算再护短，见到郭珩这般自轻，还是有些嗤之以鼻，“你诗赋一流，丹青也不差，何必非要在不擅长的地方死磕？你不擅做官，可以做学问，你郭家二叔当年便是出了名的狂狷孤傲，而今依靠满腹经纶，成了名士大家。你为何只拘泥于做官才能证明自己？”

　　他怔住。就像年少时候初见一般，用震惊和崇拜的眼神看向面前这个倔强不服输的女子。

　　晏衡将空酒坛重重搁在案上，语气难得放缓：“我告诉你，郭长风，是人就有长处有短处，你做不了官就去做其他的啊，这世上路多的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来不只做官一条路。你若不甘心，那就用你比旁人厉害的本事，再去争去抢，振作起来去谋划争取啊。”

　　郭珩看着眼前这个明艳飒爽的好友，忽然想起曾经他们一起胡闹时候飞扬恣意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是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大约是指望家族能为他争取王夫名额的时候。

　　他忽然大笑出声，端起酒坛欲饮，发现坛中已无酒。又拿了一坛新的。他笑了好久才坐下，道：“是，阿衡骂的对。”

　　笑了好久，然后又如曾经一般聊起这三年上京城的变化，郭珩说了一些，最后与她说起卢氏外戚。

　　“原本不过是落魄了的三流世家而已，直到卢贵妃生下小皇子后，才被陛下抬上来，连着起复族内数名官员。而今不过几年，卢贵妃的生父已为三公之一的太傅。我虽不清楚而今党政到底如何，但也是也知道，卢氏作为外戚起复，对我等原本盘踞多年的世家打击不小。虽然不知道陛下剑指何处，但是陛下欲立小太子的心思，是昭告天下了。”

　　“那长风以为，夷光殿下还能起复么？”晏衡问道。

　　“陛下太过冷情。”他叹了口气道：“猛虎虽老，但是还能压制幼虎。而且陛下便是病的下不来塌，他还是君，殿下始终是臣子。”

　　他苦闷的重新倒了杯酒。晏衡也陪她喝了一杯，只是她知道，这当中并非简单的“祖法不可违”。

　　她虽在宁州，但祖父时常与她交换上京城的消息。

　　当初卢贵妃生下小皇子，徽帝对卢氏族人太过恩宠。使得夷光殿下身后的臣工以及永州旧臣十分忌惮，因而，也影响了徽帝与夷光殿下的亲密关系。当时祖父传与她的密信中便有一句话：帝女疏矣。

　　或是徽帝老年得子，娇妻幼儿，宠爱非常。夷光殿下年长，多年的协理监国使得她已有诸多党羽。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储君位置，或者是身不由己必须保住自己身后的那些势力，与当初宁州的旧臣联系渐多，开始有了结党营私之嫌。

　　徽帝不愿已经成年的储君与臣子相交，数次在朝堂上当众训斥。可是帝与女嫌隙已生，夷光殿下怎么可能不做后手。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幼虎，终究难敌老谋深算的老虎。

　　而今，夷光殿下已经被废了太子位，她身后的旧臣大多被贬州县。徽帝已将夷光殿下的婚事定下，她即将要如寻常公主般走出皇宫嫁入公主府。

　　好像，夷光殿下的大势已去。可晏衡知道，那个倔强的女子，不可能这么容易认输。

　　郭珩打算等殿下成了婚再走。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公主殿下欲起复的事情告诉他，他那般直率的性子，就该活的简单又恣意。作为朋友，她不希望郭珩掺和到朝堂中的纷争里。

　　见到自家主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阿福十分高兴，他让厨房做了午食送来，摆好了碗筷：“晏世女，今日就在此陪我家主人用饭吧。这些天我家主人一直闷闷不乐的只喝酒不吃饭，你来了主人才开怀些，想来世女陪着我家主人一块吃饭，也能叫他多吃些。”

　　晏衡听了，笑道：“你这是把我当做陪吃的了。”她调笑了一句，阿福缩了缩脖子也不怕她：“罢了罢了，就看在你的请求上，我舍命陪你家主人吃一顿饭。”

　　郭珩无奈笑：“那我要多谢阿衡的赏光了。”

　　饭间，郭珩主动提及了要她早做打算，若是可以要她早些定下人选，办了婚事，省的被赐婚牵连到朝中党争。

　　“看来你这些年做官也是得了经验，居然看出这些门道。”晏衡敬他一杯，谢了他的嘱咐。

　　“阿衡，我是作为你的好友，为你谋划。”郭珩有些着急：“你要将我的话放下心上，尽早谋划，越快越好。”

　　郭珩越说越急了。她是知道郭珩是真心为她打算，心里暖融融的。

　　“好，我放在心上了。”晏衡看他这般心急，也不瞒他：“我已经看上个人，想招他做我侯府的夫婿。”

　　郭珩好奇，连忙问她：“是谁家儿郎，能让你看上。若是世家子，要先得暗中查看好他房中有没有养人，那些把婚姻做家族联姻获利的，从来没有真心。你要暗自调查仔细了，若是那种早早有了庶子的，趁早换人......”

　　晏衡打断他的碎碎念，她笑看着郭珩：“我前几日遇到个书生，是个脾气倔的书生，他长得好，尤其是一双眼睛我很喜欢。”

　　“才遇到几日，你就想要他入侯府？”郭珩知道晏衡恣意妄为性子，很是担心：“你可知他家中有没有妻室？”

　　晏衡没有回答，继续道：“我昨日才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上了他的那一双眼睛。清冷泠的，就像我小时候落霞寨里屋子后的那一汪山泉，我夏天最喜欢在那里玩水，特别凉爽，就算是在夏日里山石都晒的滚烫了，那一汪山泉还是清澈微凉的。”

　　“他名讳是何？家住何处？可知道他有无婚配？”郭珩继续问。

　　“他叫穆修，我早就探查过了，家贫，只一个叔叔将他养大的。”晏衡轻轻拍了拍郭珩的肩：“别把我当闺阁里的小女娘操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喜欢，就要定他了。”

　　郭珩皱眉：“若是真入了心，就把他好好养在侯府里，莫要将他放出去。男子终归与女子不同，男子有了野心，总会不甘于女子之下”

　　“不必忧心。我若是会担心这些，便是落了侯府的威风。这世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说到底不过是有权势的人和没权势的人罢了，只要我抓住手中的权柄，永远站在高处，我便永远不必担忧他逃脱我的掌控。”

　　郭珩轻笑着看她，她衣裳红如火，眉眼张扬，自信明媚，满面是对未来即将面对的所以事情的志在必得和斗志昂扬。

　　郭珩又开了一坛酒：“再来一杯。”

　　晏衡看着他身旁那些空坛子，没了，她珍藏了那么多年的好酒，都没了，一坛不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