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沈墨离开后的那个清晨，宋晓是在一种矛盾的心情中醒来的。

　　天台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沈墨那句“我想靠自己的意志重新追求你”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乱了宋晓好不容易恢复的日常。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缝，第一次对自己坦诚——他害怕了。

　　不是害怕沈墨，而是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准备的感情。

　　昨天之前，一切都还能用“笔的影响”来解释。沈墨的靠近、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举动、甚至那个拥抱，都能归咎于那支诡异的“心想事成笔”。可现在，笔失效了，沈墨却说他那些感情是真实的。

　　这让宋晓不知所措。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起了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比平时早了十五分钟离开宿舍。这个时间点，沈墨应该还在晨跑，不会出现在宿舍楼下。宋晓小心翼翼地绕过操场，从教学楼后门溜了进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宋晓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他在座位上坐下，翻开数学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宋晓抬眼望去，果然看见沈墨在晨光中投篮的身影。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跳跃都带着少年独有的力量感。宋晓看了几秒，慌忙移开视线，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宋晓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看书。

　　“早。”

　　沈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宋晓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今天的沈墨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清醒，眼神里没有了天台上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坚定。

　　“早。”宋晓干巴巴地回应。

　　沈墨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这是过去三天里他常坐的位置。宋晓的身体瞬间僵硬。

　　“昨天的话，我是认真的。”沈墨轻声说，目光落在宋晓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宋晓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那你……”

　　“我需要时间。”宋晓打断他，声音有些急促，“沈墨，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三天前我们还只是陌生人，三天后你就说喜欢我。我……我需要时间消化。”

　　沈墨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明白。”

　　上课铃适时响起，拯救了这场尴尬的对话。但宋晓知道，问题还没有解决。

　　---

　　一整天，宋晓都在刻意躲避沈墨。

　　课间，他要么趴在桌上装睡，要么拉着陈砚去小卖部。食堂里，他特意选了离沈墨最远的座位，低头快速吃完饭就离开。就连放学后，他也借口要去画室赶稿，匆匆逃离教室。

　　但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下午的物理实验课，两人又被分到了同一组。宋晓看着分组名单，心里暗暗叫苦。

　　实验台前，沈墨已经在准备器材。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电路图。”沈墨递过来一张纸，语气平静，仿佛上午的对话从未发生。

　　宋晓接过图纸，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实验上。但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在提醒他沈墨的存在。

　　“数据记一下。”沈墨俯身调整仪器时，手臂轻轻擦过宋晓的肩膀。

　　宋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手里的记录本差点掉在地上。

　　沈墨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晓低下头，假装认真记录数据，耳根却悄悄红了。

　　接下来的实验进行得异常艰难。宋晓发现自己无法像往常一样专注于工作，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沈墨吸引——沈墨专注时微蹙的眉头，沈墨调整仪器时修长的手指，沈墨记录数据时认真的侧脸……

　　这一切都让宋晓心烦意乱。

　　“宋晓同学，你的数据记录好像有问题。”物理老师突然出现在他们组旁边，指着宋晓的本子说，“这个数值和实际测量结果不符。”

　　宋晓慌忙检查，发现自己确实记错了一个小数点。他尴尬地道歉，重新记录。

　　沈墨默默递过一张草稿纸，上面是重新计算过的正确数值。

　　“谢谢。”宋晓小声说。

　　沈墨只是点点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实验结束后，宋晓收拾器材时不小心碰倒了烧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对不起！对不起！”宋晓慌忙道歉，蹲下身想收拾碎片。

　　“别动。”沈墨按住他的手，从实验台抽屉里拿出扫帚和簸箕，“我来。”

　　他蹲下身，小心地将玻璃碎片扫进簸箕。动作轻柔仔细，生怕遗漏任何一片可能伤人的碎渣。

　　宋晓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人，明明昨天还在说喜欢他，今天却能如此平静地帮他收拾残局。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好了。”沈墨站起身，将簸箕里的碎片倒进专门的回收桶，“下次小心点。”

　　“嗯。”宋晓轻声应道。

　　离开实验室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在校园里织成一道朦胧的帘幕。

　　“你没带伞？”沈墨问。

　　宋晓摇摇头。

　　沈墨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用我的吧。”

　　“那你怎么办？”

　　“我跑回去就行，宿舍不远。”

　　宋晓看着那把递过来的伞，犹豫了。接受，就意味着欠沈墨一个人情。不接受，又显得太过刻意。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伞：“谢谢。”

　　“明天还我就行。”沈墨说完，转身冲进雨里。

　　宋晓撑开伞，看着沈墨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

　　晚上，宋晓在画室里对着画板发呆。

　　他本来是想来赶稿的，可笔尖在纸上游走了半天，却画不出任何东西。脑海里全是沈墨的身影——天台上的沈墨，实验室里的沈墨，雨中奔跑的沈墨……

　　“烦死了！”他把画笔扔在桌上，仰头靠在椅背上。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疏探进头来：“我就猜你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宋晓坐直身体。

　　林疏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罐可乐。她递了一罐给宋晓，自己打开另一罐喝了一口：“看你今天状态不对，来关心一下。”

　　宋晓苦笑：“很明显吗？”

　　“很明显。”林疏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整天都在躲着沈墨，连陈砚都看出来了。”

　　宋晓叹了口气，打开可乐罐。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短暂的清醒。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声说。

　　“因为沈墨的表白？”

　　宋晓点点头：“一切都太快了。三天前我们还只是陌生人，三天后他就说喜欢我。而且……而且他说那些感情是真实的，不是笔的影响。”

　　林疏认真地看着他：“那你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宋晓诚实地说，“笔确实会放大感情，但也会扭曲感情。我现在分不清，他所谓的‘真实’，到底有多少是笔留下的后遗症。”

　　“所以你躲着他，是在给自己时间想清楚？”

　　“算是吧。”宋晓喝了一口可乐，“我需要确认，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笔的惯性。”

　　林疏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那你对他呢？有感觉吗？”

　　这个问题让宋晓愣住了。

　　他对沈墨有感觉吗？

　　那些心跳加速的时刻，那些不敢直视的瞬间，那些在沈墨靠近时不由自主的紧张……这些算是有感觉吗？

　　还是说，那只是因为沈墨长得好看，又对他特别关注而产生的虚荣心？

　　“我不知道。”宋晓最终只能给出这个答案，“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连自己的感觉都分不清。”

　　林疏拍拍他的肩膀：“那就慢慢来。感情这种事，急不得。”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画室的玻璃窗。宋晓看着窗外的雨幕，突然想起沈墨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那把黑色的折叠伞，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书包里。

　　---

　　第二天清晨，宋晓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趁沈墨晨跑时把伞还回去。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操场，果然看见沈墨在晨光中跑步的身影。沈墨跑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场边的宋晓。

　　宋晓站在跑道旁，看着沈墨一圈圈地跑。他的呼吸均匀，步伐稳健，汗水浸湿了白色的运动衫，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就在宋晓犹豫要不要叫住他时，沈墨突然停了下来。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呼吸有些急促。

　　宋晓心里一惊，快步走过去：“你没事吧？”

　　沈墨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事，只是有点累。”

　　他从旁边的长椅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然后看向宋晓手里的伞：“来还伞？”

　　“嗯。”宋晓把伞递过去，“谢谢你昨天借我。”

　　沈墨接过伞，目光落在宋晓脸上：“你今天来得真早。”

　　“我……”宋晓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特意来还伞，就为了避开和他碰面吧？

　　沈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是在躲我吗？”

　　宋晓的脸瞬间红了：“我……”

　　“没关系。”沈墨打断他，声音平静，“我说过会等你，就不会逼你。”

　　他拿起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晨光落在他汗湿的脖颈上，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宋晓移开视线，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我今天不去食堂了。”沈墨突然说，“要回去换衣服。你自己去吃吧。”

　　“好。”宋晓点头。

　　沈墨拿起东西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他：“宋晓。”

　　“嗯？”

　　“不用躲着我。”沈墨的眼神很认真，“我不会做让你不舒服的事。你可以慢慢想，我会等。”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宋晓一个人在晨光中怔怔出神。

　　那一刻，宋晓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沈墨的决心。

　　这个人说要等他，就是真的会等。而自己这些刻意的躲避，在沈墨眼里，或许都只是需要时间的表现。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宋晓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悄悄松开了。

　　也许，他不需要那么紧张。

　　也许，他真的可以慢慢来。

　　就像这场雨后的天空，总会慢慢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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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课间，宋晓没有像昨天那样刻意躲避。他坐在座位上整理笔记，余光瞥见沈墨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沈墨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他经过宋晓的座位时，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宋晓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个人，明明昨天还在天台对他表白，今天却能如此平静地保持距离。这种克制和尊重，反而让宋晓更加在意。

　　中午的食堂，宋晓没有再刻意避开。他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坐下，没过多久，沈墨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这里有人吗？”沈墨问，语气礼貌而疏离。

　　宋晓摇摇头：“没有。”

　　沈墨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安静地吃饭。没有刻意的交谈，也没有尴尬的沉默，就像两个普通的同学偶然拼桌。

　　但宋晓注意到，沈墨特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触碰的机会——递调料时放在桌上而不是直接递给他，拿纸巾时也从另一边绕过去。

　　这种细微的体贴，让宋晓心里暖暖的。

　　“下午有篮球训练吗？”宋晓突然问。

　　沈墨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有。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晓低下头，“随便问问。”

　　沈墨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如果你想来看，随时欢迎。”

　　“我才不去。”宋晓小声嘟囔。

　　沈墨没有反驳，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却比昨天那些刻意的躲避更让宋晓感到轻松。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和沈墨待在一起，只要对方不给他压力，他其实很享受这种平静的相处。

　　也许，他真的可以试着放下那些防备。

　　也许，他真的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

　　离开食堂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宋晓没有带伞，正犹豫要不要跑回去，一把熟悉的黑伞又出现在头顶。

　　“一起走吧。”沈墨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这一次，宋晓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面隔绝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宋晓能闻到沈墨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能感觉到沈墨刻意保持的距离——既不会太远让雨淋到他，也不会太近让他感到不适。

　　“谢谢。”宋晓轻声说。

　　沈墨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下，在伞面上敲打出轻柔的节奏。宋晓偷偷看了一眼沈墨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这场雨，并不是什么坏事。

　　它让一切都慢了下来，让那些过于急促的感情，有了沉淀的时间。

　　也让两个在感情中摸索的人，找到了合适的距离。

　　不远处，林疏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中共撑一把伞的两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有些感情，需要的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就像这场雨，不疾不徐，却足以滋润干涸的土地。

　　而宋晓和沈墨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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