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为青山

　　鹤归唤千灯名字时，千灯闻声侧首微微点头，“茶已经备好了。”
　　鹤归眉峰微扬，只见千灯对面桌上已然摆好了一盏茶水。鹤归落座其中，像上次一样用左手撑着脑袋，浅浅嗅着手中茶盏，忽而眼神清朗，带有笑意，“雪山松。”
　　“不错。”
　　“这茶清冷，我最是喜欢。”鹤归轻轻啜了口茶。
　　雪山松是初雪过后长出的第一批新芽，入口时先是带有一丝苦味触到舌尖，像极了冬日里的寒霜，凌烈又带有寒意。而再冷的寒霜终究也会化为一汪沁水，温暖初芽。那一丝苦味转瞬便化成了甘甜。
　　鹤归摩挲着杯盏，眼中被雾气氤氲得神色温柔几许，“好茶，千灯一直都喜欢喝雪山松么？”
　　千灯啜了一口，思索道，“雪山松是好茶，确是我最喜欢的。不过还有一酒也合我心意。”
　　“什么酒。”
　　“桃溪渡。”
　　芳草霏霏遍地齐，桃花脉脉自成溪。桃溪渡，便是由桃花酿出来的酒。
　　鹤归呼吸骤然滞了半拍，又想起宁公主生辰宴那天，千灯是蹙着眉的，便道，“你应该是不会喝酒的。”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鹤归并不想坦白那天宴会一直盯着人家看的事。于是便扯了个谎，“毕竟我要替你喝酒的时候，你没拒绝。”
　　千灯点头，并没有反驳，“我虽酒量不好，但桃溪渡性温，不及千山雪千分之一烈。”
　　鹤归微微点头，“千灯，下会棋？”
　　——
　　鹤归手执黑子，千灯手执白子。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宛如脆玉，黑白棋子纵横交错。黑棋虽强势，但奈何白棋迂回，两色棋子就这般此消彼长。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宛如脆玉，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鹤归先是开口，“我这两次来，你都不曾叫仙侍泡过茶，回回都是自己亲手亲为。”
　　千灯思索片刻，下了一颗白子，“关山只有古戎一个仙侍，其余遍都是些维持不了多久人形的花草精灵，有些事我自己来便好。”
　　鹤归在关山确实只见过古戎一个仙侍。
　　“为何只有一个？”
　　“喜静，且我也不想处理人多而带来的琐事。”
　　想到自己登华殿上上下下也有将近二十号人，不由得摸了下鼻子。一时思绪不稳将黑子随意落下了。
　　千灯抬眸看他一眼，复又将那双眸垂下，白皙的手指夹着白子落在了不太明显的一处，“上神心思似乎并不在棋盘上。”
　　鹤归讪讪，“哪能，千灯棋艺高超，是我技不过人。”说罢望了眼窗外，似是想到什么“正值三月，我们去凡间摘些花来酿酒吧。”
　　“嗯？”
　　“就当是昨日的赔礼了，可好？”鹤归说话时带着笑，他一笑，浅褐色的一双眼就会氤氲着一些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澄澈。
　　千灯想，正是吹面不寒的日子。
　　“好。”
　　鹤归见他同意，立马转身离榻。随着衣袍扫过矮几与榻沿发出的摩挲声，鹤归已将手心仰面伸向千灯面前。
　　“……”
　　千灯踟蹰片刻，将手递了过去。
　　手心交合的一瞬鹤归握紧了千灯的手，遂即消失在了殿内。
　　殿内复而宁静，唯余一颗棋子不慎被千灯的衣袍带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倏忽无声。
　　——
　　到了凡间时，二人手依旧握在一块。千灯将手抽回，抬眸向周围扫视了一圈。
　　一山的桃花开的韶光灿灿，偶有晨露眷恋着那浅红的温柔，将其一起坠入凡尘泥土之中，一齐半缩的蜷着。还有些留在树上的，也许是执迷于那风中带来的那点暖，只等被风吹软，方才舍得离开枝桠，随风一同迷失方向。
　　空中不仅有淡淡桃花香，还有一丝雨后氤氲出的微凉。
　　鹤归抬手变出两个花篮，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千灯。
　　千灯伸手接过，一跃而起，一时衣袂纷飞，落在了一处枝头。拇指与食指的指尖捻住了枝桠，稍一用力便让桃花落入了篮中。
　　鹤归见此，在一旁的树上摘起了桃花，“千灯的摘花技巧很是精湛。”
　　“略通一二。”
　　“千灯不必谦辞，我看你这手法力度都是极好的，想必之前也常摘花。”
　　“嗯，为故人所授。”说到此，千灯手上动作一顿，“可惜我手并不巧，他教了我好一会，我才堪堪学会一点皮毛。”
　　鹤归的目光朝千灯扫去，复又快速收回，“你曾经很喜欢摘花酿酒吗？”
　　“算不上喜欢，习惯罢了。”千灯摘好了一篮桃花，便用灵力护住竹篮，旋身而下，“这里的灵力很充裕，将这些桃花滋养的很好。”
　　鹤归此时也摘好了一篮，便也随意飞下了树，落在千灯面前。抬手将千灯肩膀上的落花无情扫落，“这里是樊山，凡尘时我最常来这闭关。”说罢微微垂眸，看向千灯手里那篮桃花。
　　那一篮桃花色泽鲜艳，静静躺在篮中，每一朵都花瓣齐全，这技艺放在凡间就是顶好的了。
　　千灯着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虽被这一山的暖艳衬着，却依旧有些许遗世的冷清。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鹤归忽而感到些许落寞，正欲将眼移开时，千灯的眼神却又与他交汇在了一处。
　　只见千灯的嘴唇开合，缓缓道，“上神应该知道，神官渡劫，可以记住一切凡尘所发生之事。而凡尘之人，则会逐渐忘却渡劫之人的声音、容貌。当然，历劫之时的事，其余的神官是无从窥见的，只有历劫的神官才知道。”
　　鹤归不知道千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规矩确实如此，“是。”
　　“如若上神不知道我会摘花，便会在给我花篮的时候就告诉我如何去摘，而不是待我开始摘了之后便说我技艺好。若是第一次见到，上神并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异状的表情。若是曾见到过，我并没有和其他的神官一同摘过花。”千灯盯着鹤归的眼睛不放，似是要从里面看出什么一样。
　　鹤归被他这样一看，呼吸暮然重了，“千灯……”
　　“鹤归，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霎时间，草长莺飞。
　　长久以来被藏在心底的那些念，那些欲，一时间破土而出。新生的枝桠受到了那期盼已久的日光的招抚，努力的向上生长着。
　　见过的。
　　我们见过的。
　　三百零二年前，我曾见过你，曾爱上你。
　　也曾为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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