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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
第3章 茶香
答应了帮贺临川看七天店,但店里大多时间都没有客人,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这店能不能赚到钱。
不过,听说这种店大多是一单便赚很多的,看贺临川从没为钱发愁过的样子,大抵是能赚钱的。
反正最近失业中,能省一点是一点。
店里没客人的时候,我就把店里的东西都根据贺临川的指示收拾一下。
天师馆的夜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外面那株老槐树偶尔晃下的叶片声。
馆里的库房满满当当,全是旧木匣、泛黄的符纸、还有一些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瓶瓶罐罐。
我蹲在架子下,把一迭蒙灰的符箓分门别类,一边用抹布擦。正擦得出神,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忽然从背后飘过来。
不是檀香,也不是馆里常烧的艾条味。那香气温润干净,像是刚冲好的龙井,带着春芽的清甜。
我抬头四下望了望。
馆里的灯光昏黄,偏厅另一头的竹编茶几上,茶壶空空如也,茶杯也倒扣着。更别说这时候连厨房都黑着,热水壶静静立在柜台上,不可能有人在泡茶。
贺临川也没在泡茶,他在一旁写符箓。
但是,一阵阵的茶香却像有意似的,沿着空气的缝隙飘过来,时近时远,时浓时淡。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耳朵像被拉紧的弦,听着夜里细微的声音。
除了我自己搬东西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可一低头,那股茶香却更明显了,像是有人端着一盏热茶,慢慢从我背后走过。
我猛地回头。
空的。
只有木地板反着灯光的暗色,和墙角那只挂得歪歪的葫芦。
我犹豫了几秒,把手里的铜钱放下,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走。
穿过偏厅时,手背掠过一股温热的气流,像从刚开过水的壶口窜出来。
我心里一沉,快步推开正厅的门。
灯光一下子被夜色吞没。
厅里的窗半掩着,月光像冷水一样泼进来,正好照在供桌上。
那只老紫砂壶孤零零地放在香案旁,壶嘴朝外,白雾一缕缕地升起,缠在半空。
可壶底,竟空得连一滴茶水都没有。
我正盯着看,忽然有人从背后按住我肩。
“你在看什么?”
贺临川的声音不高,却像忽然捏碎了夜的沉寂。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心跳还没稳,“你在泡茶?”
“没有。”他挑了挑眉,视线扫过那只壶,嘴角微微一勾,像笑又不是笑,“你不是看到我一直在写符箓吗?”
可是,我分明看到一缕白雾伴着茶香,彷佛听懂他话似的,猛地淡了下去,瞬间被夜风吹散。
“那……你有闻到茶香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唇角微微勾着,没回答,继续低头去写他的符箓。
这种态度最惹人心里发痒,像是明明知道什么,却偏偏吊着你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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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被贺临川从床上拎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挡不住的兴奋,一路把我拖出门,往城南赶去。
“老贺,你搞清楚,现在才早上六点!哪有打工仔这么早上班的?” 我一边走一边吐槽,语气里满是怨念。
贺临川这人,兴奋起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不顾我的死活。
“行了行了,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笑嘻嘻地回了我一句,脚下的步伐却一点都没慢。
就这样吵吵闹闹间,我们来到一家店前。门头上挂着一块老旧的木牌,上面写着“松云茶馆”四个大字。几个工人正在店里忙碌着,把桌椅、茶具一件件地往外搬。
贺临川走上前,和一个六十多岁的店员打了个招呼。
这店员见到他,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两人寒暄了几句,才知道茶馆马上要搬了。
说起这茶馆,店员的眼神中充满了怀念。
“我们小小姐啊,和贺天师的师父是好友。” 店员说着,目光落在贺临川的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温柔, “那时候,贺天师还是个奶娃娃,你师父啊,总是带着你来喝茶。可我们都看出来,他说是喝茶,其实就是想多看小小姐一眼。”
我转头看向贺临川,他脸上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只是静静地听着。
店员继续说:“那时候你嫌茶苦,每次都闹着不喝,小小姐就拿出一颗糖来哄你。’”
贺临川的嘴角微微勾起,彷佛回到了那个年幼的时光。
店员告诉我们,这个小小姐,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贺临川的师父每天都来茶馆坐半天,总是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
他的眼神里,有怀念,也有说不出的惆怅。
我心头一动,看向贺临川,他眼眶都红了。
第二天晚上,茶香又来了。
我刚合上馆门,外头的风一收,香气像被困在室内,浓了一瞬。
我站在原地,几乎能分辨出那是新茶,沸水冲下时的那种热雾里带着细细的苦涩。
但厨房里的水壶依旧冰凉,茶罐好端端在柜子里,盖子都没打开过。
“又闻到茶香了?”身后有人开口。
我回头,他正倚在门边,领口半敞,像刚沐完浴,他的眼神静静地落在我脸上。
“你也闻到了?”我试探地问。
贺临川“嗯”了一声,笑意若有若无,“是一位很优雅的故人,你能闻到她的茶香,说明她挺喜欢你。”
故人?
我有点好奇了,本想继续问下去,贺临川脸色一变,神经兮兮地掉头往库房走去,一边吟吟说:“哎呀!得把那些书收起来,师父一世英名,我得好好守住……”
茶香又缓缓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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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没等夜深,早上就翻找起馆里的旧物。
结果在最靠墙的一个木柜里,找到了一个青瓷盖碗。
釉面温润,碗口却有一条极细的裂纹,像是被什么尖利东西划过。
盖子一打开,一缕冷香立刻散出来,像前两晚闻到的那种,清冽、透心,像春雨后的嫩叶在沸水里翻滚,带着一点细微的涩意。
只是,今天不是深夜,是正午的日光正盛时。
我抬起头,循着气息走到门口。
天师馆的木门半掩着,外头的光线亮得刺眼。
我眯着眼往外望,视线逐渐适应后,才看清门坎外的景象。
一个女子正坐在矮凳上,姿态安静。她穿着墨绿色的民国旗袍,盘扣一粒粒扣到锁骨处,袖口镶着细致的暗花滚边。
她的动作很慢,右手持盖碗,左手轻轻拨开壶盖,茶汤沿着碗沿一圈圈地荡开,声音细若蝉鸣。
我站在门内看着,不敢发出声音,女子的眼神很温柔,像是在等一个许久未归的人。
但在她的脚边,地面阳光铺得很亮,却空空如也——她没有影子。
我的后颈一阵冰凉,忽觉舌尖干涩。
女子缓缓抬头看向我的方向,笑得极淡,像水面漾开的一道纹,却未曾回话,只是将盖碗推向我,茶香瞬间浓了几分。
我走上前,伸手,指尖还未碰到那碗。
“在看什么?”贺临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微微的倦意。
我猛地回头。
他正斜倚在门边,目光落在我手边的空气上。
再转回去看,门坎外的矮凳还在,但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茶香也像被风吹散一样淡了下去,剩下一地空白的阳光。
我愣了片刻,“刚才……”
贺临川似笑非笑地看我,“看到了?”
我皱眉,“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他没答,只低低笑了一声,转身往馆里走,语气像随口一提,“今天晚上得准备些甜点。”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明明是知道些什么的。
贺临川突然回头看我,脸上是狐狸似的笑容,“小宋呀!今天晚上我们来赏月吧。”
赏月?!我看了看桌上的日历。
是初一……。
赏个屁的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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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馆中灯光昏暖,墙上铜制的八卦镜反射出一圈又一圈的暗金光晕。
贺临川心情很好,桌上早早摆满了甜点和茶具。
甜点是桂花酥,还冒着微热;茶具一字排开,景德镇的盖碗、紫砂的壶、公道杯、茶匙,连竹制的茶荷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动作利落地摆好一套,却迟迟不去烧水。
“你不是要泡茶?”我坐到他身边,看了眼时间,忍不住问:“你这是在等人?”
他只是抬眼望我,嘴角挂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对,我在等人。”
我本想追问,却被他这句话噎得话音卡在喉咙。
烛焰轻晃,室内有一种奇妙的安静感,甚至能听到糖霜从甜点边缘掉落的细微声响。
窗外静得出奇,连风声都没有。
就在这时,空气中慢慢氤氲起一股熟悉的清香。那是龙井的嫩叶香,夹着淡淡的碳火气息。
茶香渐浓的同时,一道女子的身影在桌旁显现,仿佛她本就坐在这里,只是我们直到此刻才看见她。
她姿态端静,穿着一袭素色旗袍,发髻简单挽起,眼神温柔,动作熟练地将茶叶从茶荷推入壶中。
她的手极稳,舀茶、冲水、分杯,一气呵成,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多年养成的规矩与细腻。
可我看得清楚,她的影子,空空如也。
“她是……?”我偏头看贺临川,压低声音问他。
贺临川的目光温柔,“她就是‘松云茶馆’的主人,姓沈。馆子要拆了,她回来,想最后泡一次茶给老客人。”
我正想问那“老客人”是谁,他便补了一句,“是当年那个跟着师傅去蹭糖吃的奶娃娃。”
女子的动作不急不缓,冲水时的水声像老茶馆里铜壶冲水的细流声。
女子似乎听不见我们的对话,只是专注于手中那一壶茶,每一道工序都细致得近乎执拗。
茶汤分入公道杯,再倒进三个小小的青花瓷盏。她先将其中一盏推到贺临川面前,又把另一杯推向我,她的眼神里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笑意。
茶汤渐凉,香气却仍在氤氲。
我们默默地陪她喝完这一壶茶,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茶水落入杯中的细响。那香浓而不烈。
等最后一滴茶汤沿着壶嘴滑落,晶莹地停在杯沿,女子才抬起头。
她温声细语,几乎与壶中最后一缕热气一同散开,“你师父的那些书别藏了,我都看到了。”
我微微一怔,侧过脸去。
只见贺临川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耳尖和侧颊泛起一层不常见的薄红。
随着一缕白雾从她周身升起,那身影随着一声温婉的低笑,在茶香中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屋内只剩风声轻拍门扉的声音。
贺临川开始浇水,再泡了一壶茶。
我低头,看着那碧色的茶汤,第一次觉得,灵异,有时,只是故人的回眸。
“老贺,你师父收藏的是什么书啊?这么宝贝。” 我忽然好奇。
贺临川手一顿,脸一红,难得说话犹犹豫豫, “就,就是那种带颜色的……”
喔呵!
---茶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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