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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
雪还在下,沈惊寒跪在二哥书房外的廊下,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方才大哥在正厅吩咐,让他三日内查出城南粮商私通敌国的证据,这事交由二哥统筹,具体的法子得听二哥安排。
“进来吧。”
书房门被拉开,沈惊辞披着件狐裘披风,月白锦袍上落了些雪粒,笑起来时眼角的暖意总让人忘了他掌心的狠。沈惊寒低着头跟进去,刚要跪,就被对方用脚轻轻抵住膝盖。
“大哥要的是结果,不是看你跪着演戏。”沈惊辞走到紫檀木桌前,铺开一卷密报,“那粮商身边有三个顶尖护卫,是十年前从北境逃过来的死士,你认识。”
沈惊寒的指尖猛地收紧。他当然认识,当年在江湖上曾与那三人交过手,其中两人的命门还是他无意中发现的。
“他们的破绽,你该记得。”沈惊辞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但这次不能用你江湖上的路数,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银盒,推到沈惊寒面前:“这里面是‘牵机’,无色无味,见血封喉,但半个时辰后会自行消解,查不出痕迹。你需要做的,是混进粮商的别院,在护卫的茶水里动手,然后取到他与敌国往来的密信。”
沈惊寒看着那银盒,喉结动了动。用毒不是他的强项,更不是他当年在江湖上的行事风格,可他没资格说不。
“不敢?”沈惊辞挑眉,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了敲,“还是觉得用毒不够磊落,丢了你‘寒刃’的名声?”
“不敢。”沈惊寒连忙垂首,“只是……怕失手。”
“失手?”沈惊辞笑了,起身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当年你在江湖上,单枪匹马闯过二十八寨,杀得那些寨主闻风丧胆,怎么,回了家倒成了缩头乌龟?”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力道却越来越重,沈惊寒疼得蹙眉,却不敢挣扎,只能任由对方捏着,眼眶因疼痛和恐惧微微发红。
“我给你安排了身份,明日卯时去西市的布庄,会有人接应你。”沈惊辞松开手,拿出块玉佩丢给他,“若是搞砸了,你知道后果。”
沈惊寒接住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像触到了烙铁。他知道二哥说的“后果”是什么——去年有个暗卫办事出了纰漏,被二哥吊在刑房三天三夜,最后用剑鞘打断了四肢,扔去了乱葬岗。
“记住,”沈惊辞忽然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疯戾,“别想着耍花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哪怕你运功快了半息,或是对护卫留了手,我都会知道。”
沈惊寒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他不敢想象,自己这几日在府中,二哥竟连他运功的细微动静都了如指掌。
“出去吧。”沈惊辞挥了挥手,转身回到桌边,重新拿起密报,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沈惊寒捧着银盒,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书房。廊下的雪落在他的颈间,冰冷刺骨,可他觉得,比不过二哥刚才眼神里的寒意。
回到偏院,他将银盒放在桌上,看着里面那无色的粉末,忽然想起十年前离开家的那个夜晚。那时他以为,只要武功够高,就能挣脱束缚,可如今才明白,真正让他动弹不得的,从来不是武力,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他拿起银盒,指尖微微颤抖。
三日内,他必须拿到密信。
不为大哥的命令,只为能让二哥少看他一眼,少用那种让他胆寒的眼神盯着他。
卯时的西市还浸在墨色里,布庄的门板刚卸下一半,沈惊寒已换了身青布短打,垂着眼立在巷口。接头的是个梳双鬟的小丫鬟,见了他手里的玉佩,只低声说了句“随我来”,便领着他往后院走。
后院停着辆运布的马车,车板上堆着半旧的棉布,隐约能闻到樟脑和霉味。小丫鬟掀开布帘:“三少爷,进去吧,到了地方会叫您。”
沈惊寒弯腰钻进车厢,里面狭窄逼仄,只能蜷着腿坐下。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地响着,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银盒,指尖的凉意渗进皮肉里——那三个北境死士,当年曾与他在破庙里拼过命,其中一人还替他挡过暗箭。
可此刻,他怀里揣着的是要他们命的毒药。
马车晃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小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粮商的别院在巷尾第三家,后门的守卫是咱们的人,会放您进去。巳时三刻,那三个护卫会在西厢房喝茶。”
沈惊寒掀帘下车,巷子里飘着淡淡的脂粉香,隐约能听见别院高墙内传来的丝竹声。他按了按腰间的短刀,那是二哥特意给他备的——刀刃薄而宽,更像割布的裁刀,杀人时不会溅起太多血。
后门的守卫果然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句,便侧身让他进去。院里栽着几株腊梅,雪压枝头,暗香浮动,倒不像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沈惊寒借着搬运杂物的仆役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西厢房附近。
窗纸上印着三个模糊的人影,正围坐在桌前喝茶。他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谈话声——果然是那三人,正说着北境的战事,语气里带着对故国的牵挂。
沈惊寒的手在袖中攥紧了银盒,指节泛白。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撞着胸口,后背的旧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想起二哥说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想起刑房里那副沾着血的镣铐。
巳时三刻刚过,西厢房的门开了,一个护卫端着茶盏出来倒残茶。沈惊寒趁他转身的瞬间,像只猫似的闪进门缝,贴着墙根缩在屏风后。
剩下的两个护卫正低头说着什么,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他悄无声息地摸出银盒,打开,将粉末倒进茶壶里——粉末遇水即溶,连一丝涟漪都没起。
做完这一切,他正准备悄然后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方才出去的护卫回来了。沈惊寒心一紧,猛地矮身躲到桌下,膝盖磕在青砖上,疼得他差点闷哼出声。
“刚才好像看见个影子晃过去。”回来的护卫说着,往屋里扫了一眼。
“哪有什么影子,你眼花了吧。”另一个人笑了笑,拿起茶壶给自己续水,“快喝吧,喝完还得去前院守着,听说今日有贵客来。”
沈惊寒缩在桌下,听着茶壶倾斜的声音,听着他们吞咽茶水的喉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轻易制住他们,能带着他们逃出这别院,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三人的脸。
忽然,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回事?”有人闷哼一声,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沈惊寒知道,药效发作了。他贴着地面,像条泥鳅似的从桌下滑出去,贴着墙根往外退。经过那三人身边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其中一人正捂着喉咙,眼睛瞪得滚圆,看见他时,瞳孔骤然收缩,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沈惊寒的心像被冰锥刺了一下,却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冲出西厢房,按原路往后门跑。守卫见他出来,递给他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卷宗:“密信拿到了,三少爷快走吧。”
他接过卷宗,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页,只觉得烫得吓人。一路疾奔出巷口,马车还在原地等着,小丫鬟见他回来,脸上露出笑意:“三少爷办事真快……”
沈惊寒没说话,钻进车厢,将自己缩在角落。车轱辘再次转动起来,他展开卷宗,里面果然是粮商与敌国往来的书信,字迹潦草,却字字诛心。
可他看不进去,眼前反复闪过那护卫临死前的眼神——震惊,不解,还有一丝……失望。
回到侯府时,已是黄昏。沈惊寒捧着卷宗直奔二哥的书房,刚到廊下,就看见沈惊辞正站在廊边赏雪,月白锦袍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端的清雅风流。
“回来了?”沈惊辞转过身,笑容温润,“事办得如何?”
沈惊寒单膝跪地,将卷宗举过头顶:“幸不辱命,二哥。”
沈惊辞接过卷宗,翻了两页,忽然笑了:“用的毒?”
沈惊寒的头垂得更低:“是。”
“那三人,没认出你?”
“……应是认出来了。”他的声音艰涩,像吞了沙子。
沈惊辞合上卷宗,走到他面前,用靴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认出了又如何?他们是敌国死士,你是沈家暗卫,本就该你死我活。”
他顿了顿,忽然凑近,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是说,你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
沈惊寒浑身一颤,猛地摇头:“没有!三弟不敢!”
“不敢就好。”沈惊辞收回脚,笑容里多了几分满意,“大哥要见你,拿着卷宗过去吧。”
沈惊寒站起身,刚要走,又被沈惊辞叫住。
“你的手。”沈惊辞看着他掌心的掐痕,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丢给他,“上药。别让大哥看见,以为我苛待你。”
沈惊寒接住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低着头,快步往大哥的书房走去,雪落在他的发间,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知道,从今日起,江湖上那个还算磊落的“寒刃”,是真的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沈家听话的三弟,是二哥掌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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