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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始处
江城入秋时分,风透过砖巷,吹得树叶在墙角堆成一团。
南河巷一带,是老城区最偏僻的角落。几条巷子曲曲折折地延伸进深处,像一根断裂血管末端的毛细血管,年久失修。最尽头的一栋铺面,门前贴着搬家公司的旧告示,被风吹得翻卷起来,露出斑驳的木门与灰绿的墙皮。
谢辉站在门口。
他早就看中了这个铺子。
第一次路过这里,是在他十七岁那年。彼时他刚觉察到自己能力的萌芽,日子如临薄冰。那天是个下雪的清晨,他从南河巷拐进来避风,站在17号门前,看见橱窗里一个男人给人剪发,剪得极慢,却极认真。
那是他第一次对“留下来”有一丝模糊的想象。
但那时他什么都没有。
如今再站回来,是五年后,冬天将至,风比当年还冷。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然后敲了门。
开门的是房东,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姓钟,戴副老花镜,看人时习惯先打量一眼鞋子。
“你来租铺?”她开门见山。
谢辉说:“不是租,是买。”
老太太愣了下:“买?我这铺子又破又小,租的都少,谁买得起?”
谢辉平静地说:“您之前挂过转让信息,只是没人接。现在我接。”
老太太狐疑地看他:“小伙子,你几岁?你是中介还是掮客?”
“不是。我是要自己用。”
“做什么?”
“理发。”
她盯着他几秒,叹口气:“你倒是像当年的李昌——他也说这话,后来欠了债,一夜跑了。”
谢辉没解释。
老太太还是摇头:“说实话,我原本不想卖,我这年纪,手里就这点铺产了。”
“您女儿不是在市里吗?我听说她想接您过去住,您也不太方便再打理铺子。”
老太太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谢辉语气依旧:“我听人说的。”
签约过程很快,全款、一次性、无贷款。当她最后把钥匙交到谢辉手里时,只说了一句:
“你要是真能撑得久,就算是有缘。”
他没作答,只轻声说:“我不会搬走。”
铺子归他了。
“浮生”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他的左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右手握着一串钥匙,站得笔直,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钥匙转进锁孔时,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某种被长期封闭的机关轻轻被唤醒。
门开,屋里落满灰尘。墙角有老鼠拉的痕迹,镜子碎成几块,洗头盆旁的水管滴滴答答在漏。房东说过很多次要处理,但从未真动手。
铺子总共有两进,一进前厅,一进后屋。
后屋的门是实木的,沉,厚,开时有种掀开棺盖的错觉。
谢辉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几秒。
里面只有一张木架床,一盏裂了口子的吊灯,一面镶着铁边的斜挂镜。
他把门推得全开,屋子里瞬间亮了一些。风从门后缝灌进来,墙角灰尘飞起,像某种无形的气流重新活了过来。
他走进去,坐在那张木床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再低头看地面。许久后,他抬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开始吧,”他说。
“全部拆。从地到顶,一点都不要留。”
对方在电话那头应了声:“收到。”
挂断电话后,他靠着墙坐了几分钟,然后起身离开。
他不急。
这地方,他已经等了五年。
五年前,谢辉离开江城。
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是。没钱,没人脉,也没有任何固定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沉默的过客,在车站边买最便宜的长途票,一站接一站地往南走。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他的能力在那个阶段第一次彻底觉醒。
谢辉看得见。
不是肉眼意义上的看见,而是另一种更深层的“意识投影”。他能在接触一个人时,捕捉到对方命运里正在展开的裂口,看见那些即将来临却未被察觉的断点。
不是预知未来。
而是看见那些最可能发生的“收束”。
他开始靠这种能力接活。
有时候是找人——走失的孩子、失联的父亲、潜逃的债务人;
有时候是避祸——快倒闭的小店老板、想跳楼的程序员、被跟踪的夜归女子;
有时候是查真相——未解的事故、埋藏的证据、或一个死者最后的轨迹。
他从不公开宣扬自己的能力。做事干净利落,从不留下联系方式。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谢辉”这个名字,只知道那段时间,有个陌生人来过,替他们改了一个结局,然后就再没出现过。
每次收到报酬,他总会拿出一部分给福利院转过去。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算命先生。他只是一个在命运边界上捡拾碎片的人。
五年时间,他走了几十个城市,换了上百个地方住,做过旅店门卫、小诊所清洁工、码头搬运工。没人记得他,也没人认识他。
但有些人记得他帮过的事。
这就够了。
等他回到江城时,他已经有了一笔可以自由使用的钱,一些稳固的线索网络,还有几百个未曾公开的“遗留命案”材料副本——全都藏在他的脑子里,或者那本从不离身的黑色笔记本中。
————————
装修开始得很快。
谢辉找的装修队是他过去接单时认识的老关系。他没多说什么,只给了一份纸质结构图,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每一间房的功能、隔音要求、光照程度、通风方式,甚至连地板材质的导热系数都写得清清楚楚。
“你这是开发实验室?”装修头头问。
谢辉只说:“按图做。”
他从不解释。
前厅的改动相对简单——去掉所有原有风格,墙面打磨刷灰,地砖换深灰防滑,窗帘改为粗麻质地,光源选用暖黄偏暗的光。两张理发椅,两面镜子,一张接待桌,无多余摆设。
整个空间仿佛是为了“排除多余”而存在。
最重要的,是后屋。
他将后屋改成封闭观察间。门板选的橡木实心门,内置消音条;墙面贴的是进口隔音棉,连吊灯都拆掉,仅保留一盏绿罩老台灯。
正对墙壁的是那面旧镜子——铜框落地镜,长1.8米,宽0.9米,重足三十公斤。他专门雇人从河北运过来,用了整整两天才立好。镜面光洁如新,连一丝指纹都没有。
地上是深木地板,桌子是胡桃木,桌上只有一本笔记和一根金属质地的细笔,椅子靠背极高,像一张审判席。
这间屋子没有窗。
光线只从门缝和台灯漏进来,投下柔暗的影子。
这不是一间住处。
这是他专门设下的命运工作室,他用来“看”的地方。
也是他未来所有行动的起点。
谢辉没急着贴招牌。
他打理铺子的方式也不像一个生意人。
不做宣传、不发传单、不挂灯箱广告,连门口都没有贴“营业中”的字样。整个南河巷,几乎没人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理发店。
但他本就不需要“路过客”。
他的客人,来自他走南闯北五年间积累下的“隐线”。
那些他曾帮助过的人——从险境中挣脱、从谎言中醒来、在命运分叉口得以改变结局的个体——有人记得他,也有人忘了。但记得的人,总会在关键时刻,再提起他。
“你找谢师傅试试。”
“他那边……得靠介绍。”
“问问那个人,看他愿不愿意接。”
就这么一个推一个,慢慢汇聚成一张隐秘的网。
谢辉只在某个清晨,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在笔记本第一页写下几个字:
据点已设,低调运行。
第二天他在门口贴了招聘理发师和理发店店长的广告。
那天中午,门被敲响。
他知道会来人。
但没想到是老李。
——
老李的脸在门缝一露出来,他就认出来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
冬天,桥头有人昏倒,嘴唇发紫、瞳孔涣散、脉搏已停。围观者无人敢动手,怕担责、怕闹事。谢辉正好路过,蹲下察看脉象,瞬间“看见”了老李命线的死结位置——在胸腔封闭与神经电冲信号错乱之间。
他用手按住对方胸口,闭眼引导一次命运内转,那是高消耗的一次。
三分钟后,老李咳出一口血,醒了过来。他的妻子在旁边又哭又笑,还想给谢辉磕头被谢辉拦住了。
没人知道谢辉做了什么。人们只说“这人运气好,抢救得快”。
但老李知道。他从地上坐起来时,眼里就带着敬畏和震惊。
他当时只说了一句:“我记住你了。”
——
老李站在铺门口,还是那副洗得发白的工服,手里提着工具箱,身后站着他的老婆和女儿。三人神情带着一丝局促,却不卑微。
他开口道:“谢师傅,您要是还记得我……我来应个工。”
谢辉没有答话。
老李接着说:“我听说这边动了工,又不见挂牌,我老婆前几天说看见您了。”
谢辉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女人和孩子。
“我老婆能干活,洗毛巾打扫都行,不偷懒不多嘴。我闺女上学,不会来打扰。”
谢辉转身进屋,留门未关。
三人犹豫几秒,小心地跟了进去。
他没有问太多,也没有试探。
只是在后屋门口淡淡地说:“前厅你管。洗护、剪发、接待都归你,别乱动后屋。按行规日结,干不惯随时走。”
老李重重点头。
“我不图钱,图的是有个落脚的地方。谢师傅,您是我恩人。我老婆知道的,她说,只要你肯收,我们一家就有了盼头。”
谢辉没再回应,转身进了后屋,门轻轻关上。
门板合上的瞬间,外面世界的声音便被隔绝。
他回到那张长桌前,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再次翻到第一页。
在日期下方,他补充写下:
【命运据点·浮生】
准则三条:
一、不动盲命。
二、不改欲劫。
三、不做伪善。
写完后,他收起本子,熄了台灯,坐回椅子上。
屋内一片黑。
镜子中隐隐浮现出模糊光线,像有某种投影正被折射。
他闭上眼,静静聆听那股微弱但清晰的命运脉动。
这才是他设下这个铺子的目的。
前厅,是缓冲,是入口,是表象。
后屋,是本体,是据点,是他面对那些“注定之事”的立足点。
——
店没挂牌,谢辉只接受预约,门外冷清如旧。
但第一批人,还是来了。
从外省特意赶来的人,在门外按门铃,自报推荐人;曾经做过手术、后又失踪半年的人,站在街口沉默地等;也有失魂落魄的女人,拎着一只破包站在树下几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进门。
他们都只说一句话:
“有人说,您能帮我。”
谢辉不会接每一单。他判断标准从不公开,连老李都搞不明白。
但凡他接了,就从未失过手。
人们私下称他“谢师傅”,却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浮生理发店的第一批客人,几乎都是街坊介绍的街坊。
老李的手艺本就扎实,谢辉又给他备了好工具,剪得快,剃得净,还有点年纪的人情味,前厅生意慢慢稳了。
谢辉本人极少露面。
他不是老板,像是幕后什么也不干的合伙人。老李知道得多些。
他曾亲眼见过谢辉在夜里看着镜子出神,突然说了一句:“让你老婆别走那条巷子。”
第二天,那里就出了事。
他也见过谢辉闭着眼,手指在桌上写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第二天就有个全陌生的女人敲门,正是那个人。
谢辉从不解释。
但老李信。
不但他信,他老婆也信——不是因为他们懂,而是他们知道,谢辉做的事,不是骗术,是另一种“专业”。
他不是为了经营而存在。
他是为了收束命运而归来。
——
深夜十一点。
前厅已打扫干净,老李一家已离开。铺内无声,灯光早灭,只余后屋门内透出一道缝隙中的绿光。
谢辉坐在镜前,翻开笔记。
他写下最后一句话:
起点已定,静待回响。
他收笔。
屋外风起,江城的夜雾悄然笼下。
浮生不语,却已开始记录命运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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