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

　　比鬼打墙更可怕的一定是猪一般的队友。

　　祁砚为数不多的耐心此刻消失殆尽，他默默的打开手机，惨白的手电筒光对准下巴，接着翻着白眼仰过头对后面的人说：“能不能别抖了，我已经被你颠死了。”

　　阴阳分明的一张脸和只有眼白的一双眼睛猛然出现在眼前，祁逸晨推着轮椅的手猛地一顿，浑身一僵，被吓得不轻，却还要强装镇定的嘴硬：“我没抖啊，是这路，这路也太颠了。”

　　时间倒退回五分钟前，因为考虑到要远程出行，况且祁逸晨背他一个都费劲。祁砚选择将死沉的电动轮椅留在家里，只带了一个轻便的可折叠手动轮椅，便携性的同时当然也损耗了一些性能，比如说这个轮椅稳定性有些差——坐过来的一路他浑身骨头差点没散架，而轮椅，也非常不争气的，在这片坑坑洼洼土路上一路颠簸，时而陷入到泥沼或者土坑中，祁逸晨又要费劲将一人一椅拖出来，这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统共也没走多远。

　　于是，秉持着为表哥携程服务的原则，祁逸晨自告奋勇的走在前面先探路。将面前碍事的树枝和大小石头都踢开，祁逸晨自己独自走在了最前面。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祁逸晨很快就后悔了。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藏在胸膛里急促的心跳，“扑通、扑通”。

　　身前已经没路了，又是一小片树林，黑压压的。树影投在地上，像张牙舞爪的恶鬼。藏在黑暗中的会有什么东西，祁逸晨更不敢想。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过这么新鲜的空气了，可现在，他真的想回城市吸汽车尾气，再点份充满科技与狠活的预制外卖，裹着被子看恐怖游戏直播下饭——他宁愿在大城市窝囊的死，也不想被农村的鬼突脸吓死。

　　身后表哥离他已经有些远了。

　　“敢为人先”的祁逸晨瞬间后悔了，他不想做开路的勇士，他只想做勇士背后的男人。

　　打定主意的祁逸晨就像小鸟飞回母亲的怀抱，提着一口气跑到祁砚身边，磨蹭到轮椅后面，小鸟依人且含情脉脉的说：“表哥，你累了吗，我来推你吧。”

　　站在树梢上的乌鸦，转了转眼睛，对黑暗中来回颤抖的人类裤腿表示疑惑——有风吗？

　　“你怕什么！”祁砚怕人不怕鬼，这傻小子震动的频率都快赶上高压锅上的气阀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稳住祁逸晨，他随手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符纸，塞进祁逸晨手里，“拿着，雄风振振符，专克邪祟，市场价1888，亲情价免费送你。”

　　祁逸晨如获至宝，死死攥住符纸。说来也怪，他刚还冷得牙齿打颤，这会儿竟真觉得一股暖意从手心蔓延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把符纸塞进衣领，贴着胸口放好，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走，鬼打墙而已，本质不过是迷路，穿过前面那个林子应该就能出去了。”

　　两人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出路没找着，反倒先出了状况——

　　“卧槽！”祁逸晨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重重摔进泥地里，手机脱手飞出，“啪”地砸进草丛。

　　“嘶……”他疼得龇牙咧嘴，顾不得膝盖火辣辣的痛感，慌忙在湿冷的泥地上爬着摸索，“我手机呢？哥！我手机没了！”

　　祁砚无语地看着他——那手机明明就落在不远处的草窠里，屏幕还泛着幽幽蓝光。“你十点钟方向。”他叹了口气。

　　祁逸晨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左手先摸到了手机，凑到跟前一看，屏幕背壳都没摔碎，他算是松了口气。同时右手胳膊突然触到一团湿黏冰凉的东西。他下意识抓起来凑到眼前——

　　手机微弱的亮光下，一只惨白的人手静静躺在他掌心，已经惨不忍睹，像被狗啃过的猪蹄，血肉模糊的部分露出断裂的骨头和连着的筋，所剩无几的指甲盖缝里还嵌着黑红的泥垢。

　　“卧槽，卧槽！血！手！有手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祁逸晨像触电般甩开那只手，挪着屁股往后倒退，屁股却被一个东西挡住了退路，他下意识回头一望，一个“人”正蹲在那个东西旁边。长长的头发下，是白白的皮肤，和一双灰白的眼睛！

　　这是——

　　“僵尸，是僵尸！”祁逸晨腿已经完全软掉了，没法支撑他独立行走，于是扒着泥土转身向外爬，可背后的僵尸不依不饶，竟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救，救命，表哥——”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掏了下领子，然后迅速的朝手心里攥着的符纸吐了口唾沫，一把贴到了“僵尸”的脸上。

　　“僵尸”瞬间不动了。祁逸晨见状大喜，更加努力的往外爬。爬到祁砚旁边时还慌不择路的一把拉住表哥的轮椅，差点把祁砚连人带椅掀翻。

　　他语无伦次地嚎叫着，死死扒住轮椅扶手，浑身抖得像筛糠。

　　祁砚被他撞得轮椅猛然向后滑，连忙刹住轮子，心脏狂跳。他低头看去——

　　泥泞的地面上，祁逸晨扔出的半截勉强可以称之为“手臂”的人体部分结构正静静横卧，只剩下两根的断指还诡异地蜷曲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抓住他们的脚踝。

　　“行了，闭嘴！”祁砚皱眉，一把推开祁逸晨，转动轮椅往前走，看到了祁逸晨口中的“僵尸”——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蹲在那的。

　　祁砚坐在轮椅上，和远处蹲着的“僵尸”正对上视线，风吹起贴在对方额头的黄符，露出低下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虹膜是掺了银粉的冷灰，中央的瞳孔不大，却黑得纯粹。

　　蔺无声一把薅下脸上的黄符，拍了拍衣角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祁砚怂了怂肩以示抱歉，“抱歉，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的。”说罢将挂在衣领上的黑色墨镜戴到脸上。

　　“你怎么在这里。”祁砚还记得他，那个在自己算命摊后面的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长发男人。两次的突然出现，也让祁砚忍不住狐疑。

　　“我来回村给李兆力奔丧啊，”长发男人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泰然自若。

　　“喏，你表弟刚刚手里拿的就是他。”他指了指地上的断臂，和旁边一具张着口，浑身狰狞惨白、死不瞑目的“尸体”。

　　祁砚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块棺材板半敞着，掉落在周围散落的土堆上，尸体上半尸体被从棺材里拖出来，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脸上，锁骨，胸膛的骨头都暴露在空气中，再往下是“开膛破肚”——肠子哗啦啦流出来，一端被拖出，一直延伸到一米外的空地上，其中，还有粘连着血丝的碎碎拉拉几块散肉。

　　血腥味儿在祁砚鼻子下回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转移视线问：“是你干的？”

　　“怎么可能是我呢，我也是路过，可没有吃人的癖好。”男人故作惊讶，“这些，狗吃的；这坟，狗刨的。”蔺无声认真证明自己的清白。

　　祁砚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为什么独独这座坟被刨开？两人短短几天两次见面是否太过巧合？前几天李兆丰来找他算命，说家里有脏东西，没过几天弟弟李兆力就死了。这些线索如同蛛丝，在脑海中串联起来，隐隐勾勒出一个阴谋的轮廓。

　　“他是被人下了天狗命。”

　　当祁砚忍不住忍不住后退一步轮椅的时候，那男人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神色，笑着说：“放心，我来这碰到你，真的只是巧合。”

　　蔺无声给他们指了指身后的一大片坟包，“死后被下天狗命的人，坟头就会被群狗刨开。它们会想尽办法掀开棺材板，分食尸体。而且，”他慢悠悠的说，“只要是村里的狗，都不可能不来，因为不来的，就要和这死人一样被群而攻之。”

　　祁砚突然想到席上那只对他投喂的肉骨头不大感兴趣的大黄，突然感到一阵反胃。难怪，难怪大黄不让他们走这条路——它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好了，你和你表弟似乎是迷路了？”

　　祁砚回头望了一眼表弟，他似乎是吓傻了，还坐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死相恐怖的李兆力。

　　“祁逸晨。”

　　表哥突如其来的声音叫醒了梦魇着的祁逸晨，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迷茫的看着二人。

　　看来这死人的威力远比“僵尸”大多了，祁砚无语之中夹杂着几分欣慰。傻点好啊，傻人有傻福。

　　三人就这么僵持了足足半分钟。

　　“嗯？原来你们是在等着我带路啊。”

　　“……嗯。”祁砚不情不愿地承认。

　　这个疑问一经确认，蔺无声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笑容愈演愈烈，直到本人完全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他终于喘过气来，直起腰。瘦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墨镜往上一推，露出了那双无机质的眼睛，“你们没发现吗，我是瞎子。”

　　“准确来说，是一双只能看到人的阴阳眼。看活人是黑色，看死人……”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兆力，“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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