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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爸爸。”
仇砚屹立在那,背对着窗外透射的光亮,脸埋没于龙潭虎穴的池沼之下,看不清表情。从仇文的角度只能瞥见仇砚微微攥紧的拳头。
“我知道您想见他们,但我和妈妈包括仇墨并不想看到他们。”
仇砚有些累,这几天撞上发情热,他打了抑制剂才恢复点精神。学校里高强度的复习早已让他自顾不暇,他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他无情地说:“如果他们真的想来见您的话,早就来了。”
仇文有些急了,他语气急促起来:“那是你妈妈封锁了消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
仇文感到肝脏处更加疼痛,他抓到仇砚的手,病重的Alpha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
可惜他实在太虚弱了,哪怕是压制性的信息素,也奈何不了仇砚。
仇砚不费任何力气抽回手,他摩挲着仇文刚碰过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尊重妈妈的意见。”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些,隔着衣物轻轻拍打Alpha的肩。仇砚摸到一把很硌的骨头,他眼神暗了暗,语气带着自虐式的爽感:“爸爸,你放心。家里的贷款妈妈和我会想办法还清的。不需要别人来插手,您说是吗?”
那天晚上仇文直接进了ICU,仇砚每天只能进去探视五分钟。卢爱英和他商量了一阵子,最终把老头子转到了普通病房,请护工照料。
过了几天仇文神智清醒了很多,有时还能下床走动走动,仿佛有了回光返照的希望。
但微光很快黯淡下去,仇文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这下仇砚来看望他也不好使了。
仇文和卢爱英吵架的时候噼里啪啦,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护工说他问仇文要不要换个衣服给他擦擦汗,仇文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护工换衣服换到一半,轻声叫道:“先生,麻烦转过身子。”
叫了好几遍人没反应,护工把手放到仇文鼻下一探,人已没了气息。
仇砚匆忙过来的时候,卢爱英在病床一侧哭得撕心裂肺。她难以置信这个和她斗了半辈子的男人就这么走了,大声叫唤着男人的名字。
仇砚喉咙感到发痛,他走近看到仇文睁大的双眼已没了往日神采。卢爱英边哭边说:
“你爸爸眼睛还睁着,这是对你还放不下心,他不甘心就这么走啊!”
仇砚微怔,手掌轻轻拂过仇文苍白的脸颊,替他合上了双眼。
死不瞑目吗?他希望仇文是对他这个儿子死不瞑目。
良久,仇砚望向逐渐停止哭泣的卢爱英和仇墨,提出后事一切从简,尽快送去火化的要求。卢爱英哽咽着点了点头,她看向这个已经比她高,一滴眼泪都没留的大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仇文的尸体在殡仪馆火化时,仇砚也跟了过去。仇文刚被推入火化,远处传来踢踏踢踏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孩子风尘仆仆地赶来。夏天的高温使她额前的刘海黏成一团,似是匆忙赶来,还微喘着气。
仇砚觉得她有点眼熟,还未细想,卢爱英直接挡了上去。
“你来干什么?!”她凶神恶煞的吼道。
那个女人把孩子放下也丝毫不留情面,两人连客套的寒暄也免了。
“我来干什么?!你说我来干什么?我来让孩子见他爸最后一面!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啊,怎么说黄西尹也是仇文的亲生骨肉,你连父子相见都不肯,你好狠的心呐!”
“若不是我从仇文同事那里得到消息,我还不知道被瞒在鼓里到什么时候呢?!你让开让我过去!”女人作势就要把卢爱英推开。
仇砚在一旁望着女人狰狞的嘴脸,忽然想起她是谁了。
小时候卢爱英不在家,仇砚不肯在家里好好午休,他从衣橱里翻箱倒柜翻出卢爱英的旧手机,充电开机到处翻看。
仇砚被卢爱英管的很严,碰手机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时他新奇地捧起手机这看看那也看看。一个软件一个软件地点进去,翻到卢爱英的短信记录时划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仇砚鬼使神差地点进去,一段对话映入他的眼帘。
“您好,我是仇文的妻子。我知道您和我丈夫的关系,这样的关系终究是不光彩的。仇文和我已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希望您好自为之。”
“实在是对不起,之前我并不知道仇文已有家庭,实在对不起。很抱歉给您的家庭造成了困扰和伤害,之后我会和仇文划清界限,非常抱歉。”
旧日话语像千万把利刃在仇砚身体里捅进捅出,他退出了短信界面。在卢爱英和别人的微信记录里看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下面标注这是黄爱香。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仇砚出门只要碰见短头发的女人便疑神疑鬼。
若干年后这照片上的女人来到了现实,比照片上憔悴了许多,但还是战斗力十足。
卢爱英不甘示弱,这么多年的家务重活不是白干的,她狠狠拧疼了黄爱香的手臂:“什么亲骨肉?!仇文的孩子只有两个一个叫仇砚另一个叫仇墨!你这黄家的孽种来跟我仇家攀什么关系?!赶紧给我滚!”
黄爱香被一把推到地上,身后的孩子见状哇哇大哭,空旷的屋内都是哭泣的回声。
黄爱香赶紧转身安慰孩子,眼神里满是狠毒,她直勾勾盯着卢爱英:
“你不就是怕我来争遗产的吗?!不然怎么这么快把仇文送来火化!你怕我提取DNA样本和西尹做亲子鉴定是不是?!你这个诡计多端满是算计的女人,难怪仇文不爱你,你迟早一天把自己算进去!”
卢爱英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上去就要给女人一巴掌。仇砚上前制止了她,他隔开了卢爱英和黄爱香,面朝黄爱香面无表情地解释:
“把仇文送来火化和我妈妈没关系,是我要这么做的。”
“你说得对,我满眼算计,防的就是你这种小人。如果仇文真的爱你的话,他怎么舍得不对你终身标记?”
同为Omega,仇砚早已觉察黄爱香身上没有烟草味,她甚至还贴着抑制贴,没有哪一个被终身标记的Omega贴着抑制贴的。
这会轮到黄爱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她从地上爬起来,不让自己的气势输人一等。
仇砚没等她还嘴,继续说:“仇文这几个月都没来见你,心慌得要死吧。而你也不敢找他,怕他真的不要你了。你说说你,一个有工作能养活自己的Omega,为什么要死心塌地贴在一个Alpha身上。现在多了一个负担,又赚不到钱,多亏啊。”
“我爸现在正在火化,医院也没留下任何DNA样本,他甚至没留下任何遗言,你拿什么证明这小屁孩是我爸的种?”
卢爱英在一旁惊呆了。
仇墨抬头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又看向那个一直在哭的小孩,没说话。
说罢仇砚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他再也不理会这个疯女人。拿到仇文的骨灰之后便和卢爱英,仇墨一同回了家。
卢爱英睡前给仇砚端来一杯热牛奶,嘱咐他别看书太晚,早点睡。仇砚已经耽搁了太多作业,他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手里还在奋笔疾书。
半夜时分,仇砚才躺下。他想到父亲圆眼怒瞪的眼神,又想到他外面的女人倒在地上的样子。
自己终于赢了一把。
可为什么眼泪会止不住的流?
仿佛在父亲临终时欠下的泪水,在此刻都奉还回来。
喉间酸痛得无限痉挛,父亲的病痛似嫁接到他身上,势要把他千刀万剐。仇砚胸口起伏,手背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太重的声音,就让泪水代替他的哭声,把这么多年终于刑满释放的解脱释放出来。
仇砚几乎是哭着睡着的。
在梦里遇见了尸骨未寒的仇文。
仇文还是那个死不瞑目的眼神,他不上天堂,也不入地狱,似乎对仇砚怀有万千怨恨,飘过来死死掐住仇砚的脖颈。仇砚反抗不能,只觉自己的脖子要被掐断,纤细的皮肉发青发红,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无助地敲打什么。
“叮铃铃——”仇砚猛地惊醒过来,一看闹铃已是清晨上学的时间。
仇砚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颈,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书桌的抽屉,翻身下床洗漱。
仇砚像往常一样上学吃饭,迎接半个月后的高考。不知为何,他每晚在梦里都会和仇文相遇。有时是仇文对他埋怨有加,要置他于死地;有时是仇文当着他的面从高高的教学楼掉下去……仇文似乎觉得这样报复仇砚不够,拉着卢爱英和他一起从高楼跳下,仇砚制止不住,只能看到仇文面带微笑的神情。
今天是拉着卢爱英和他一起跳,明天是拉着仇墨和他一起跳。
仇砚变得不敢入睡。
他发现自己的状态不正常。
晚自习写作业时周围的人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仇砚看着白纸黑字莫名开始流眼泪,手也不住地抖动。仇砚自己跑到厕所里给自己打了支抑制剂。抑制剂里含有镇静的成分,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终于不抖了。
仇砚找心理委员表达自己想心理咨询的诉求。心理委员告诉仇砚临近高考咨询人数过多,心理老师最近也忙不过来。仇砚只好作罢。
高考那天卢爱英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强迫十岁的仇墨也穿上了儿童旗袍,还给他画了粉红的妆,在额间按上一个大大的红印。她亲自护送仇砚上学,前前后后检查了几十遍准考证和考试工具。
那几天下着毛毛雨,卢爱英撑着把伞坚持守在仇砚学校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花等着仇砚凯旋。
她这个做母亲的紧张得要死,从考试前一天就睡不好觉。
仇砚倒是表现得稀松平常,似乎这和平常的模拟考试没什么区别。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他出考场迎接了母亲大大的拥抱,接过一束用巧克力做的花束。仇砚终于嘴角微微勾起,他和妈妈说班里要举办最后的聚餐,要晚点回去。
卢爱英点头应了,她望着这个不苟言笑什么事情都憋在心底的孩子,一时百感交集。
仇砚在高考墙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合了张影便和班上的同学聚餐去了。
回到家里,仇砚发现卢爱英还准备了高考加油蛋糕,怕他考试前吃坏肚子,所以就预定了考试后的蛋糕。
蛋糕不大,整体是蓝色调的。上面印着“稳上211,冲刺985”的字样,仇砚亲自操刀把蛋糕切了,把第一块蛋糕献给了勤劳的老妈。
卢爱英几乎被仇砚云淡风轻的模样吓唬住,查成绩时在一旁胸有成竹地对仇墨说:
“你准备看着吧,看你哥哥有多么优秀。”
结果成绩一出来,她简直傻眼了。
仇砚的成绩从来不需要她担心,但这次的成绩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仇砚倒没太大反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卢爱英在后面安慰似的摸摸他的肩膀:
“……那个我……”
“妈。”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卢爱英不说话了。
仇砚接着说:“我想复读。”
卢爱英愣了。
仇砚又再说了一遍:“我要复读。”
卢爱英不知该说些什么,仇砚因为受伤已休学了一年,再复读一年,上大学时仇砚就二十岁了。
但她还是非常尊重和支持儿子的一切决定。
“好!妈妈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妈妈都挺你!”
一旁的仇墨有点呆,他的世界里最高分只有一百分,心想哥哥已经超过一百分这么多了,怎么还要复读?
高四生仇砚变得更加刻苦,哪怕他每晚还是做着同一种梦……
又是一天深夜,仇砚忽然拉开了书桌的抽屉,那里躺着一块怀表,还多了一份信封。他略过信封拿起怀表。此时他写作业已写到心烦意乱,只要别让他做题,做什么都可以。
他把怀表置于手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怀表似是受到了感应一般,秒针倏地转动,仔细听还能听到机械转动的声响。
周围忽然天旋地转,仇砚一下就晕了过去。
那是仇砚第一次穿梭时空。
他回到了父亲健在的时候,家里鸡飞蛋打,好不安生。仇砚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了仇文死后不要再来找自己,仇砚想作出改变。
“所以你帮那个时空的仇砚拯救了爸爸,现在又来拯救我的爸爸吗?”小仇问他。
仇砚摇摇头,说不是的。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摆脱日复一日的噩梦。他并未改变仇文死去的命运。
在仇砚原本的时空里,仇文临终时给了他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死后的财产分配。仇砚当时没有公开,是不想让黄爱香得逞。但他的心过不了这一关,仇砚心中升起了对仇文的愧疚。仇文把信封交给他,仇砚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仇砚不知道怎样做是对的,在第一次穿越的时空里,他尝试迈出了改变的一步。
仇砚让黄爱香和黄西尹见了仇文最后一面,在仇文死后把遗嘱公开,黄爱香获得了想要的一切,得意洋洋地离开。
仇砚不愿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只希望自己的良心不再受到谴责。
任务结束后,仇砚和那个时空的仇砚道了别,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时空。
他还是会梦到仇文。只不过梦境改变了。梦里仇砚,仇墨,卢爱英一家其乐融融,仇文远远站在一旁面带微笑注视着这一切。
仇砚觉得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也顺利完成了第二次高考。但他时而午夜梦回,会梦到那个把自己高高举起的父亲,极其不熟练地给自己洗头发吹头发的父亲。
他再也没办法和自己的父亲创造新的回忆,或许只有思念,能让时光倒流,停留在那最幸福的一刻。
仇砚收拾准备去大学报道的东西,整理行李时拉开了那个抽屉,他把信封撕掉扔进了垃圾桶。破旧的怀表也被他举起准备扔进垃圾桶。
就在此时怀表似有所感,改变命运的秒针再次开始转动,仇砚啪的一下晕倒在木质的书桌旁。
他又穿越了。
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空里,他又遇到了活蹦乱跳的仇文,一时喉口发酸,想忍却忍不住地抱起仇文哭了出来。
这是继他九岁以来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哭。
从前他说眼泪是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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