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新编

　　潘多拉坐在简陋的棚屋下，金色的夕阳透过破旧的屋顶，洒落在她灵巧的双手上。
　　羊毛和植物纤维在她的指尖翻飞，仿佛听从着她的意志，在手掌间柔顺地交错，最终编织成一块厚实而温暖的布料。
　　围坐在她周围的几名人类少女睁大了眼睛，她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与惊叹。
　　“我们也能织出这样的布料？”一个女孩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触碰那块布料，感受到它的温暖与坚韧。
　　“当然可以。”潘多拉把布料递给她，“只要你愿意学，你也能织出一样的。”
　　少女们的眼睛亮了，她们更紧地围着潘多拉，开始七嘴八舌地提出问题。
　　与此同时，在一个山洞中，我和普罗米修斯、厄庇墨透斯一起，正通过我连接两端火堆的神识投影，观察着潘多拉那边的情形。
　　这个“远程监控”功能，是我最近刚发现的技能。只要我把一点神识植入一个火堆，就能在一定距离的另一个火堆里看见这个火堆周围发生的事情。
　　我告诉普罗米修斯这个发现以后，他让我展示了一下，就没再提起过，直到前不久他让我用来观察潘多拉的行动。
　　山洞中，厄庇墨透斯盯着画面：“你要找的破绽在哪儿？”
　　“继续看。”普罗米修斯语调沉稳。
　　潘多拉从雅典娜那里获得的纺织技艺相当高明。她讲解耐心，有人弄错了步骤，她便细致地再次演示。
　　我不由得评论了一下，“潘多拉倒是个好老师，她挺耐心的，和普罗米修斯有点儿像。”
　　普罗米修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画面中出现了一点变故。
　　只见潘多拉拿起一束亚麻，刚要编织，忽然停住了。
　　她盯着那束亚麻看了几秒，举到阳光下细细观察，低声道：“等一下。”
　　女孩们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潘多拉凑近闻了闻，神情一凛，转手就把那一束甩开：“这不能用。”
　　“这是什么？”有女孩小声问。
　　“这不是普通亚麻，是‘苦亚麻’，喜欢长在湿地里，叶边有锯齿，气味发酸，若用它织布，穿上身时间久了会皮肤溃烂。”
　　女孩们吓得将手上的材料全都抛下，有些只是拿着羊毛，也都丢在地上。
　　潘多拉笑了：“别怕，只是短时间接触是没关系的。只要认清它，不要织入布料就可以了。你们看，这里边缘是不是锯齿状？闻闻，是不是有点酸味？”
　　她一边说一边演示，神情专注。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慢慢放松下来。
　　山洞里，普罗米修斯靠回石壁。我看向他：“这算是通过了吧？”
　　这是他故意设下的测试，用外形难以辨认的有毒的亚麻混入材料，看潘多拉会不会继续使用。如果潘多拉若无其事继续使用苦亚麻，她很有可能是存心对人类不利；当然，她也有可能学艺不精，未能分辨，那么这样，普罗米修斯也可以用这个借口将她赶走，以绝后患。
　　“哈哈哈！”厄庇墨透斯一拍大腿，差点翻倒，“我刚还替她捏了把汗，结果人家一下就看出来了。老哥，你看，我说你是瞎疑心吧——”
　　普罗米修斯没理他，只淡淡道：“还早。”
　　接下来几天，潘多拉依旧每日教授技艺，并没有起疑心。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人想学织布，有人想学识草，还有人就是想来凑个热闹。
　　火堆一堆堆地生起来，我时常要兼顾众人的生活需求和普罗米修斯的监控需求，经常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这段时间潘多拉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她看顾火堆很细心，免除了我很多工作量，也保证了这么多人不出意外。我对她越来越有好感，她在我身边编织或是煮食时，我们还时不时聊两句。
　　一天晚上，潘多拉身边围着的人群终于散去。她将各种工具材料一一收好，又为第二天的工作做了些准备，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往自己的帐篷走。
　　刚走到一半儿，就看见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兄弟俩背对着她围坐在一个火堆边儿上，正在说话，声音很低。这个地方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她有些为难，不知是退回去还是直接走过去。
　　正在迟疑间，断断续续的话语便已传入了她的耳中。普罗米修斯低沉但清晰的声音说：“小火的力量随着火堆增多，便会分散并变弱。就像现在，生的火堆越来越多，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向厄庇墨透斯凑得近了一些，“——只要用厚厚的潮湿的亚麻布盖上小火，他就会失去力量，束手就擒。一旦他被带回奥林匹斯山，人间又会失去火种。”
　　厄庇墨透斯一脸惊讶：“原来小火这么需要保护啊，那我可得好好看着他点，那咱们走吧，回去看看他。”
　　两人起身离开，留下潘多拉在原地怔怔地站着。
　　第二天一大早，营地比往常更早热闹起来。
　　中心的潘多拉一身简单的象牙白裙，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厄庇墨透斯则围着她转，跑前跑后，完全成了副手。
　　他们周围熙熙攘攘嘈杂一片，但乱中有序，每一组都由一个女孩子领着，或在编织，或在分辨草药，还有一组，中间支起了一口大锅，下面旺旺地生着火，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在往锅里丢着什么，香气四溢。
　　为了省事，潘多拉一头长长的金发编成了辫子，盘在头顶，袖子折了上来，十分干练。
　　她走在各组人群中，指导编织、讲解药草，不时亲自演示，气场温柔又专业，连我都不由得多看几眼。
　　一个内容讲解明白，她便移动至下一组，忙而不乱，金色发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厄庇墨透斯老是偷偷看她，看得忘了手中的事情。
　　她正走到一群编织亚麻的姑娘们中间，有人递过了一块织了一半的亚麻布给她看，她捻了捻布料，指点了几句；又有人拿了一块织好的亚麻布过来，潘多拉看了一阵，从腰间抽出了一块自己织好的厚实细密的亚麻手帕，将两块布放在一起对比，说几乎没有差别，让织出这块布的姑娘高兴得脸都红了。
　　我眼尖地注意到她将自己那块手帕掖回了腰间，对静静坐在旁边的普罗米修斯努了努嘴。
　　然而盯了半天，潘多拉只是时不时拿出那块亚麻手帕擦汗，然后就收好，并没有什么异状。我有点不耐烦了，给了厄庇墨透斯一个眼色，他点了点头，向潘多拉走去。
　　厄庇墨透斯走到到潘多拉面前，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两人就向着我所在的这个有些偏僻的火堆走来。
　　我的火堆上正咕嘟咕嘟煮着一锅草药，厄庇墨透斯走过来以后，说按照潘多拉给的方法，这个治疗伤口的草药应该煮成黑色浓稠的样子，可现在药水却是红色的。我也跳到火堆顶上，大声嚷嚷说我一直小心谨慎地熬这锅药，火候肯定没问题。
　　潘多拉笑着让我们别急，来到热气腾腾的药锅前，用木勺搅拌了几下，又舀了一勺仔细闻了闻味道，抬起头解释说其中一味药放的太少了。她说着就从边上一堆分拣好的药材中捡了一块树皮，丢进了锅中，然后凑上去观察。
　　这里温度极高，潘多拉额角有了汗珠，厄庇墨透斯殷勤地拿起旁边浸在冰凉泉水中的一块干净亚麻布，拧了拧递给了潘多拉。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见她道了一声谢，将凉沁沁的亚麻布搭在额上片刻，擦了一把，舒服得唔了一声，便将那布又递给了厄庇墨透斯。
　　我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厄庇墨透斯也有点儿不自然了。
　　他接过了布，慢吞吞地在泉水中绞了一把，站起身来，走过来时一个脚下拌蒜，手中的布片飞了起来，直直地朝我盖过来。
　　潘多拉手中还抓着药材，看见这一幕时已来不及挡住，眼见着这块湿布就要将我罩个严严实实，她丢下药材，一只右手伸进火堆，一把把湿布揭了起来。
　　她的袖子一直挽着，手臂和手指并无任何保护，立刻在火堆的高温下红了一片。
　　厄庇墨透斯大惊失色，上前扶住潘多拉，立刻让她坐在泉水边将手臂浸入冰凉的泉水，并翻找起治烧伤的膏药。
　　我脸上讪讪的，跟潘多拉说对不起，她毫不在意，只说她自己太不小心了。
　　好在她只是被火焰燎了一下，又有冰凉的泉水降温，手上的情况并不太严重。她在手上敷了点清凉的药膏，也未包扎，便又回到人群中去了。
　　厄庇墨透斯急忙跟了上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此时走到我身边的普罗米修斯，他也看着潘多拉的背影。我们都没说话。
　　这时潘多拉已走到一口煮汤的大锅前。那里的人们兴奋起来，纷纷邀请她尝尝味道。一个小男孩拿过来一个碗，厄庇墨透斯抢步上前，盛了一小碗汤，递给潘多拉。
　　潘多拉接过碗浅尝了一口，眼睛弯成新月：“好喝。”
　　做饭小组顿时欢呼起来。别的小组也都挤了来，学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
　　厄庇墨透斯被大家团团围住，手忙脚乱地盛着食物，潘多拉笑着慢慢退出了人群。
　　刚才那个拿碗的小男孩不知怎么冒了出来，撞在她身上。潘多拉正稳住身形，小男孩没头没尾地抛下一句：“他在河边等你！”就撒腿跑了。
　　潘多拉摸不着头脑，想要抓他问个清楚，人已不见了。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拍拍裙子，决定去河边看看。
　　她刚往河边走了几步，就碰上了带着我的普罗米修斯。
　　说起来这几日，潘多拉和普罗米修斯之间的气氛一直有些微妙。两人谁也没找对方说话，相处时总带着点不言而喻的疏离感。
　　普罗米修斯不插手潘多拉做的任何事，也没有劝弟弟离她远点。
　　潘多拉感受得到他警惕的目光，但既然无法自证，她干脆专心传授人类技能，和普罗米修斯相安无事。
　　这时，两人正面碰上，无可再避。潘多拉眼波一抬，大方地打了个招呼。普罗米修斯点了点头。
　　我跃到茴香枝头，热情地问候：“你的手怎么样了？”
　　潘多拉看到我也来了，回了个友善的笑容：“没事的小火，就是有点儿红，估计明天就能好了。”
　　我点点头：“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河边。有人传话，说在那儿等我。”
　　我在枝头跳跃了一下：“听着挺神秘啊。你就打算一个人去？安全不？”
　　潘多拉轻轻一笑：“是挺神秘。应该安全吧，河边离这儿不远，真有事我就喊。”
　　“你这心也太大了！带上我呗，我陪你去！”
　　“没关系，我自己能应付。”
　　这时，普罗米修斯忽然开口：“我陪你去。小火也一起。”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平静。
　　潘多拉稍一迟疑，他又补了一句：“我没恶意，只是不想你遇上什么危险。”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那走吧。”
　　两人并排默默地朝河边走着，我挂在枝头跟着。空气中有股夏草的清香，落日的余晖给路上的鹅卵石镶上一圈金边。走了一阵，可能是看我扭来扭去太无聊，普罗米修斯主动打破沉默：“你现在在人类中很受欢迎。”
　　潘多拉侧头看他，声音平稳，却透着锋利：“你一直在观察我？”
　　“我习惯观察所有人。”
　　“哦？那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你做事挺有条理，挺乐于助人。”
　　我立即点头附和说：“对啊。”
　　潘多拉微微一愣，意外于普罗米修斯突如其来的善意，语气也缓和了一些：“谢谢。我也是人类的一员，只是尽点本分。”
　　她看了他一眼，又说：“你也不错。我见你教人类怎么用火，讲得很耐心。”
　　“就算没有我，人类也会获得力量，只是要多过一些时间，多受一些苦。”
　　潘多拉停下脚步，转向他，一双碧眼带有好奇。她直视着普罗米修斯：“你可能是神族里唯一这么想的人。”
　　普罗米修斯笑了笑：“我很荣幸。神族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大多数都不怎么动脑子。”
　　潘多拉不由得也笑了：“做你的朋友恐怕不太容易，你对别人的要求，好像有点高。”
　　“说得太对了！”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
　　潘多拉回头，一眼认出：“神使赫耳墨斯？”
　　她在被造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几位神，虽然最熟悉的是阿芙罗狄忒，但仍然一眼认出了赫耳墨斯。
　　“哟，美人儿记性不错！”赫耳墨斯从树后晃出来，拍拍衣服，一边走一边说：“普罗米修斯这人，要求太高，不然整个奥林匹斯也不至于只有我一个朋友。”
　　“你来干什么？”普罗米修斯皱眉。
　　赫耳墨斯无辜地摊手：“别这样嘛，我上次才帮过你，这就翻脸不认人啦。这次是公事，宙斯派我来的。”
　　普罗米修斯点点头：“说吧，来干什么？”
　　“没啥大事。”赫耳墨斯耸耸肩，“宙斯看人类现在有火了，日子也过得不错，就想让人类办场祭祀，感谢众神。让潘多拉做祭司。”
　　“感谢众神？”普罗米修斯冷哼一声。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总得图点什么。”赫耳墨斯眨眨眼，“他要人类献三样东西。”
　　一阵寒意掠过，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关我多年的寒铁盒，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