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色

　　物理练习册摊在桌面第三格，昝明晞的笔尖悬在 “斜面受力分析” 题上，已经停了快十分钟。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受力箭头，有的被橡皮擦得发黑，有的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铅笔屑，像片被踩过的小花园。
　　“到底哪里错了？” 他对着题目小声嘀咕，指尖捏着笔杆转了两圈，金属笔夹硌得指节发疼。题目里说 “一个重 50N 的物体沿 30 度斜面匀速下滑”，他算来算去，摩擦力总是比标准答案少 10N，反复检查公式，连 “f=μN” 的字母都快盯出花了，还是没找到问题。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楼道里传来邻居回家的脚步声，夹杂着开门的钥匙声。昝明晞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了 —— 平时这个时候，他早该写完作业，躲在书桌前画铠甲图纸了，可今天被这道物理题绊住，连晚饭都没好好吃。
　　他想起上周数学及格时的开心，又想起父亲那句 “别总想着没用的”，心里有点发慌。要是物理再学不好，父亲会不会又要逼他放弃铠甲和小说？会不会连逄举尧…… 连那个 “能聊天” 的声音，都要消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赶紧摇头，把不安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带着点试探的轻：“那个…… 斜面受力的题，我算错摩擦力了，你知道哪里错了吗？”
　　和前几次一样，没等多久，清清爽爽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像晚风拂过树叶：“你是不是没算重力的分力？物体在斜面上，重力要分成沿斜面向下的分力和垂直斜面的分力，N 是垂直斜面的分力，不是重力本身。”
　　昝明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 他刚才真的直接用了重力 50N 算 N，忘了分解！他赶紧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清晰的斜面，标上 30 度角，用红笔把重力分解成两个箭头：“沿斜面向下的分力 G1=G sin30°=25N，垂直斜面的分力 G2=G cos30°≈43.3N”。再代入摩擦力公式，算出来的结果刚好和标准答案一样。
　　“对！是这样！” 他兴奋地拍了下桌子，练习册都震得跳了跳。指尖划过正确的算式，心里像喝了杯热牛奶，暖烘烘的。他对着空气笑了笑，声音比刚才自然多了：“谢谢你啊，我刚才居然忘了分解重力，太笨了。”
　　“不笨，” 声音又响了，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刚开始学受力分析都这样，多练几道题就熟了。你看这道题，和你之前算护心镜受力其实很像，都是先找力的方向，再分解计算。”
　　昝明晞愣了愣，拿起练习册和铠甲图纸对比 —— 果然！护心镜受到的冲击力，要分解成垂直甲片和沿甲片的分力，和斜面重力分解的逻辑一模一样。他以前总觉得物理和铠甲是两回事，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的东西，早就悄悄帮他铺好了学习的路。
　　那天晚上，他没急着画图纸，而是把物理练习册里的受力分析题都挑出来，一道一道做。遇到不会的，就停下来 “问”，得到提示后再翻课本查知识点，熬夜推导公式。台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上，像有个看不见的人陪着他一起做题。直到凌晨一点，他终于把所有题都做完，正确率比上次高了一大半，连最难的 “滑轮组受力” 题，都能独立算对了。
　　第二天早上，他把物理练习册摊在桌上，对着空气说：“你看，我把题都做完了，这次错的很少！”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他能感觉到心里的踏实 —— 好像只要 “问” 出口，就一定能得到答案，这种感觉，比母亲的叮嘱、老师的讲解更让他安心。
　　依赖的种子，就在这些细碎的 “互动” 里，悄悄发了芽。
　　以前画铠甲图纸，他总怕自己设计得不合理，画完后要反复对照博物馆画册，改来改去还是没底气；现在画完，他会先对着图纸 “说” 自己的设计思路，比如 “护肩用三层甲片，最外层弧形，中间层加固，内层贴棉”，然后等着 “回应”—— 有时是肯定 “这样能兼顾防御和灵活”，有时是建议 “内层棉可以再厚点，减少甲片对肩膀的摩擦”，每次得到反馈，他都能更笃定地在图纸上落下最终的线条。
　　他还在笔记本里专门开辟了一页 “铠甲与理科”，左边写铠甲设计细节，右边对应理科知识：“护心镜椭圆形 —— 椭圆面积公式 S=πab”“甲片编缀用麻绳 —— 麻绳承重与直径的关系”“肩甲角度 110 度 —— 三角函数计算防御范围”。每多写一条，他就觉得自己的爱好不是 “没用的空想”，而是能和课本知识连在一起的 “正经事”。
　　有次他画了个带凸起纹路的护心镜，灵感来自博物馆里的唐代明光铠，却不确定凸起能不能增强防御。他对着图纸 “问”：“这样的凸起，会不会反而容易被武器勾住？”
　　“不会，” 声音很快传来，“凸起的纹路能分散冲击力，就像汽车的防撞梁，而且弧形凸起比平面更难被刺穿。你可以查下‘拱形结构受力原理’，和这个是一样的。”
　　昝明晞赶紧打开电脑，搜 “拱形结构受力”，看到网页上写着 “拱形能将外力分解到两侧，承受的压力比平面大 3-5 倍”，还配了赵州桥的例子。他把这段内容抄在笔记本上，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护心镜，标上 “凸起纹路 = 拱形结构”。看着笔记本上的字，他突然觉得，自己画的铠甲，比博物馆里的还要细致 —— 博物馆的铠甲只有展示，没有解释 “为什么这么设计”，而他的图纸上，藏着能说清楚的道理。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他赶紧在笔记本上补了一行字，用蓝色的笔，模仿 “逄举尧” 的语气：“你画的护心镜比博物馆细致，因为你懂它背后的受力原理。” 写完后，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 这是第一次，有人（哪怕是 “自己”）说他的设计比博物馆的还好，这份肯定，比数学及格、物理题做对更让他开心。
　　他开始主动找理科题做，不再是为了应付父亲，而是想让自己的铠甲设计更合理。算甲片重量时，他会去查 “青铜密度”，用体积公式算实际重量；设计铠甲关节时，他会学 “杠杆原理”，确保弯曲时不费力。有时遇到不懂的知识点，他会熬夜查资料，从《武经总要》到物理课本，从考古论文到科普视频，书桌前的台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母亲看他最近总在学理科，还以为是逄举尧帮他补的，特意炖了鸡汤，让他给 “逄举尧” 端一碗。昝明晞端着鸡汤，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心里有点慌 —— 他知道，“逄举尧” 不在那里，可他又舍不得打破这份虚构的温暖。他对着空气小声说：“妈炖了鸡汤，你喝点吧。” 然后自己喝了两口，又把剩下的端回厨房，说 “逄举尧说很好喝”。母亲笑得很欣慰，说 “你们俩真是互相帮衬”，昝明晞低着头，没敢说话，心里却有点酸 ——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次父亲偶然看到他的 “铠甲与理科” 笔记本，翻到 “护心镜 = 拱形结构” 那页，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昝明晞心里一紧，以为父亲要骂他，赶紧解释：“这是我算护心镜受力时记的，用了物理里的拱形原理，这样设计更结实。”
　　父亲没说话，盯着笔记本看了半天，手指在 “拱形结构受力” 那行字上轻轻划了划，然后把笔记本还给了他，只说了句：“别耽误正经学习。” 没有批评，甚至带着点默许 —— 昝明晞知道，这是父亲第一次认可他的爱好和学习有关，而这份认可，源于他心里那个 “能聊天” 的声音，源于那份慢慢建立起来的自信。
　　那天晚上，他对着铠甲图纸，说了很多话，从护心镜的凸起纹路，到最近学的杠杆原理，再到以后想考考古系、研究古代铠甲的梦想。他知道，“逄举尧” 不会真的回应，但他还是想说 —— 好像只要说出来，这些梦想就不会只是空想，就会有实现的可能。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图纸上，护心镜的凸起纹路，在光里像一道道小小的彩虹。昝明晞拿起笔，在图纸旁边写了句话：“以后要把铠甲设计写成论文，让更多人知道，铠甲不只是老古董，还是理科的活教材。”
　　写完后，他对着空气笑了笑，声音坚定：“你说，我能做到吗？”
　　这次，没等多久，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肯定的语气：“能，只要你一直坚持，一定能做到。”
　　昝明晞点点头，把图纸收进文件夹里，和物理练习册、考古资料放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份 “互动” 了，离不开这个想象出来的朋友。这份依赖，不是软弱，而是勇气 —— 是支撑他从自卑走向自信，从逃避走向坚持的勇气。
　　书桌前的台灯还亮着，笔记本上的蓝色字迹，像一颗颗小星星，照亮了他的梦想。他拿起物理课本，翻到 “杠杆原理” 那页，继续往下学 —— 他要变得更厉害，不仅是为了成绩，更是为了自己热爱的铠甲，为了那个 “能聊天” 的朋友，也为了慢慢变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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