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时

　　“二十三弦宫？那是什么？”

　　余晚照握住了季归桐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聪明如她，自然是察觉到了季归桐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如果说此前，季归桐只当她是随手救下的可怜儿，留她在身边大约是出于善心，那么现在，季归桐或许才将她当成了可以对话交流的对象，甚至望向她的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季归桐。

　　余晚照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意识到这是季归桐向她发出的邀请的信号。看来她成功抓住了这缕仙机，起码现在，不用再担心季归桐随时会将她甩掉了。

　　一直以来紧绷的弦终于稍作松懈，而很快又被重新拉紧。

　　季归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示意她看自己的掌心。一道淡白色的气流灵动地在她掌中盘旋，像是有生命一般。

　　“在此之前，我先向你介绍一下何为灵气，何为修仙。”季归桐如是说。

　　“在这个世界上，灵气无处不在。它含有巨大的能量，可以沟通天地。以特殊的心法，引灵气入体，按特定路线在经脉中运转，化为灵力，便能壮大己身。这个过程，就是修仙。”

　　说着，季归桐看了她一眼：“通常来说，寻常人是无法察觉到灵气的存在的。能感受到灵气的人，就具有修仙的天赋。天资越高的人，越容易被灵气亲近。而我们二十三弦宫，就是修仙界最大的势力之一。”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修仙者的存在？”余晚照忍不住询问道，“修仙界的势力从未对外招收过弟子吗？”

　　季归桐答道：“灵气是有限的。大部分的灵气都用于维护世界的稳定与生机，修仙者不能过度取用。于是，修仙界的势力极少招收弟子，修仙者也极少出世活动。”

　　“那我......”余晚照欲言又止。

　　季归桐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未尽之意：“放心。你的天赋极好。对修仙毫无了解，却能感知到灵气，灵气也同样亲近于你，甚至在我简单的引导下，短短小半个时辰就能半步练气，没有修仙势力会舍得错过你。”

　　“半步练气？”余晚照疑惑地问。

　　季归桐点了点头：“对。这是修仙的第一个境界。可以说，你已经走进修仙的大门了。”

　　修仙的大门......忽有一簇微弱的火在她心口燃起，烧得她浑身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余晚照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感受从未有过的力量在身体里奔涌。

　　“那我，”她忍不住追问，“以后，我也可以变得像你一样强大吗？”

　　季归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物什，离得近了，余晚照才看清方才她口中的灵器，原来是一颗淡蓝色的珠子。闻言，季归桐只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她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自信：“你大可试试看，能不能追上我。”

　　她们并未在此处停留许久，再解答了余晚照一些问题，二人就离开了此地。

　　据季归桐所说，渡今城并非个例，如今各处都有出现魔族肆虐的现象，一道道无形的屏障拔地而起，无数平民百姓在绝望的囚笼中被啃食殆尽。

　　“魔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残杀我们？”她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只觉得钻骨的酸涩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轰然炸开，双手不自知地握紧了，像是在拼命地克制着什么。

　　“我所知亦不多。”季归桐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知道，魔族是其他世界的生物，通过世界壁垒的缝隙来到我们的世界。为什么要残害百姓，或许是天性使然吧。”

　　她偏过头注视着余晚照的侧脸。女孩的嘴唇紧紧抿着，眸子半垂，睫羽轻轻地颤了一下。

　　她脸上的血渍与灰尘早在今晨就已经被擦洗干净，若不是异样的神色，看起来与寻常人家娇生惯养的漂亮小孩别无二致。

　　而季归桐看着她，却忍不住想起昨夜小巷中形容狼狈，浑身是血，满脸泪水地呼喊着妹妹名字的人。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不要哭。”

　　眼前女孩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接着伸出手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再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扬起一个笑容，眼眶却仍泛着红：“没事的姐姐，我没事。”

　　季归桐不擅安慰人，此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她犹豫着伸出手，搭在余晚照头顶，动作生涩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既已决定引荐你加入二十三弦宫，你也算是我半个师妹了。叫我大师姐吧。”

　　“嗯！”余晚照立刻改了称呼，“大师姐。”

　　穿过曲折回绕的街巷，再往前走，又回到了两人昨夜暂歇的屋宅里。夕阳这会儿彻底的落了山，天色显出大片的灰蓝。

　　季归桐瞧了一眼窗外，旋即回过头，道：“今日天色不早，便在此处再休息一晚。你非宫中正式弟子，我无法传授给你宫中独门心法，但藏经阁里有一种特殊的心法，有几处异曲同工之妙，可以现在教给你。”

　　余晚照立刻双膝跪了地，俯下身子就要叩首：“多谢大师姐传道之恩。”

　　季归桐却不敢受她这一礼，连忙侧身避开，用灵力将余晚照扶了起来：“我只是代师门传道，受不得这礼。你快起来，真想感谢，就以后多为师门做事吧。”

　　余晚照自然顺着她的话头：“师门之恩必将没齿难忘。”

　　她在季归桐的示意下盘腿坐好，合上眼，顺着她的话去感知空气中的灵气。

　　熟悉的气流再一次拥裹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余晚照不再那般惊慌了，而是细细地观摩着，试图找出这灵气的独特之处。

　　一双手掌贴在了她的后背，季归桐沉声道：“心神放开，不要抵抗，我会将我的灵力渡进你体内，你仔细记下灵力运转的路线。”

　　话音刚落，一道轻柔的气息便顺着后背流入她脉络，似乎是为了方便她记住，速度十分缓慢。

　　余晚照记忆力向来出色，不过两遍便已背下。第三遍演示完毕后，季归桐收回了手，问：“记下了几成？”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全都记下了，大师姐。”

　　“哦？”季归桐有些惊讶，这心法路线复杂，常人看上数十遍，也不一定能记清，“全记住了？那你自己尝试一遍。”

　　“好。”

　　余晚照当即收拢心神，意识聚向四周的灵气，牵引着它们涌入体内。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灵气按方才季归桐演示的路线走过，经脉被轻盈的灵气一点点冲刷，循环往复，不知不觉间竟然忘了时间。

　　突然，余晚照感觉身体深处有什么桎梏被咔的一声打碎了，澎湃的灵气顿时溢满了她的经脉，变得如臂使指般灵动，自发地在她体内按路线流转着。

　　余晚照缓缓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地去寻找季归桐的身影。

　　季归桐正靠在墙边，抱着剑，见她睁眼，轻轻地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练气一层。恭喜。”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天资卓越的人。短短一日之内，就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跨入了练气一层，甚至与她的修行速度不相上下。

　　假以时日，定是修仙界又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季归桐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以余晚照的天分，通过入门试炼自然不成问题，或许可以问问师尊，能否让她拜宫中某位长老为师......

　　思绪收歇，她目光重新回到余晚照身上：“天一亮我们便离开这里。在此之前，你要再去看看你妹妹吗？”

　　“可以吗？”余晚照一愣。

　　“当然可以。”季归桐温声道，“二十三弦宫离此虽说不远，却也是不近的。好好道别吧。”

　　……

　　城西这处桃花林不大，只占据了渡今城一个小小的角落。如今并非桃花盛开的时节，满林的桃树只有褚褐色的枯枝，在风里摩挲出沙沙的声响。

　　被魔族肆虐过的桃林里七零八落地横亘着被拦腰撞断的树，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气息，闻起来令人胸闷。

　　林中那棵据传生长了一千年的老桃树下，新砌了一个矮矮的土坡。坡前竖着一块石头，充当墓碑。在不远处，还另竖着两块石碑。

　　她在这土堆旁坐下了，一手忍不住搭在土堆上，轻轻地拍了拍。

　　季归桐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跟来，给了她充足的空间。

　　“晓晓。”余晚照叫了一声余晓的名字，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半晌，她微微一笑：“姐姐现在是传说中的仙人了哦。我遇见了一位大师姐，她似乎很厉害，姐姐要跟着她一起走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变强，才能杀更多的魔族为你报仇。”

　　余晚照的笑容很快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如退去的潮水，消失殆尽。

　　“晚安，晓晓。”她喃喃道。余晚照又凝视了一会儿土堆，似乎要通过沉重的泥壤看见妹妹的脸，接着站起身来，走到父母的衣冠冢旁，干脆利落地行了一礼，便走回了季归桐身边。

　　“不再和父母说些什么吗？”季归桐问。

　　余晚照摇了摇头：“我一并说给妹妹了，她会捎给他们的。”

　　季归桐淡声应下，却未立刻离开。她上前几步，走到余晓墓前站定，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余晚照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余晓。破晓的晓。”

　　只见季归桐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出鞘，雪白的剑锋划过一道刺眼的光。她手腕微抖，剑身便如笔走龙蛇般，在墓前石碑上刻下四个字：余晓之墓。

　　细微的石屑纷然落下，季归桐一手点出，一道淡蓝色的花纹从她指尖飞入这石碑中，空气中的灵气像湖水一般微微荡漾了一下，紧接着如同一座堡垒般将这寸土之地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余晚照看得入神。灵气在那一瞬间的运行轨迹复杂精巧，彼此勾连，最终层层编织出了这一方屏障。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问。如此精巧的排布，看得她叹为观止。

　　季归桐收回手：“这是一道三级护灵阵，可保护阵中之物不被外界侵扰。我阵道修为不高，如今能布置的最高等级便是三级了。在城北宅院你看见的那道阵法，便是我师尊在阵盘中所刻下的七级护灵阵。”

　　“阵法？”她又追问了一句。

　　“你对这个感兴趣？”季归桐看了她一眼，眉尖微皱，“我不擅长阵道。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一级阵法，更多的就得等回二十三弦宫再说了。”

　　“多谢大师姐。”余晚照连忙道谢。

　　此刻天边已然有了一抹浅色的光晕，这深邃的夜总算要过去了。余晚照跟着季归桐出了桃花林，一路向着离得最近的西门走去。

　　她行李不多，只塞了几件衣服，一些干粮，昨日从某处翻了个水囊出来，灌满水，放在了怀里。

　　行至城门口，余晚照不禁想起数十天前的某个夜晚，他们一行人满怀希望地来到这里，以为能就此逃出生天，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了地狱的这一端，甚至险些被魔族发现的样子。

　　那时她只觉得他们有如困兽，被囚在这必死无疑的城池里，一心所想的只是该如何挣扎求生，比别人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此刻她再一次站在了这道紧闭的大门前，身侧的季归桐重新翻出了一个银白的阵盘，灵力暗转，一道锋锐的光便直直冲向斜前方。

　　剧烈的震荡顿时响彻渡今城，屏障上，蛛网似的花纹一点点蔓延开来，直至爬满整个苍穹。

　　咔哒一声轻响，屏障便如倾泻的山洪，瞬息中碎了一地。狂风吹拂，这一刹那，余晚照只觉得自己心口似乎也有一道枷锁被打破了。

　　“走吧。”季归桐说。

　　“好，走了。”余晚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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