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成春意

　　第三次喊咔，重来。

　　对手戏的男演员听见导演不满的“咔”声立马回身道歉：“对不起大家。”他走至导演身边，指着剧本：“导演，我觉得这里的手势语言还是不对，之前去学习的时候我特意关注过这一块，加上亲戚中确实有经验丰富的人，所以......”

　　点点已经捧着水杯第一时间上前了，伸手拍去程暶身上的脏灰。她在地上已经滚了三次，就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什么鬼劳什子手势语言。

　　程暶捧着水杯，视线往角落移去。

　　那个站着个身材纤细的女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她演的角色是被劫持的一员，需要身上绕着麻绳反复挣扎，现在中场休息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

　　她悄声问点点：“那是谁？”

　　点点循着视线看过去，想了下说：“好像是新娱的新人，叫顾什么来着。”

　　说着那男演员已走上前来，语气抱歉脸上却丝毫不显：“前辈，不好意思啊，麻烦您翻那么多次......”

　　“责任所在，要演好这不算什么。”程暶点点头接下这句不走心的话，问：“已经和导演协调好了吗？期待你一会让人眼前一亮的手势语言。”

　　这是一个一镜到底的镜头，一次重来，灯光摄影收音都要跟着调整。

　　程暶动作干脆地侧翻，台词说完，镜头转至人质——几个化着伤痕妆的人正剧烈挣扎。

　　“咔——”

　　程暶闭眼呼出一口气，想看看这人到底要作什么妖。

　　那男演员视线略过人质，定在姓顾的那位女生身上，嘴角露出点得意玩味的笑。

　　程暶收回视线，心下确定这是借着公事报私仇呢。

　　只是这次未等那假惺惺的声音出现，就见导演喊了声，冲程暶招招手。

　　林惟怜唇角带笑，额头半露，双手抄在大衣兜里，一身西装笔挺，霁月风光。

　　程暶讶异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旁边导演咳了一声，心想刚不是说顺路过来跟组指导一下吗，怎换个人还换副嘴脸呢？

　　“你们认识啊？”

　　程暶：“嗯，学习的时候他是我直系领导。”

　　林惟怜闻言但笑不语。

　　导演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外务部的林副司长，出差顺道看看咱们，大家欢迎！”客套完便颇有眼色地发话休息一会，说一会让林老师指导一下。

　　两人窝在一个边角里，点点另外多找了张椅子过来，将水杯递给程暶，抱着大衣在一边等着。林惟怜见状看也不看点点就熟稔地接过程暶的衣服。

　　点点愣在一旁，看着挨着头小声讲话的两个人，一时震惊。

　　他什么意思？！是要抢我工作吗？！还是要我识相走远点？！

　　林惟怜将衣服细致给程暶穿好，见旁边依旧立着个人，于是想了想说：“我叫了点吃的，你找几个人和你一起去拿一下吧？”

　　点点心说你什么地位使唤我，就算和暶姐关系看起来大概估计是不一般，但暶姐还没说话呢......

　　然后就听她暶姐问了句：“你买什么了？”

　　点点心里小人咬手帕哭泣，苦着张脸走了。

　　“一些小甜点。”林惟怜见她单薄的戏服被风吹得直往身上贴，眉头皱着脱下大衣盖在程暶腿上。

　　厚实的羊绒隔着层可忽略不计的布料贴在腿上，带着还未消散的汨汨暖流。

　　程暶想说不用，却在看见林惟怜的表情时顿住，打了个转莫名问：“真来看我？”

　　“是啊，特意来看你，顺道工作。”

　　程暶眼睫一颤又垂下去，听着林惟怜又问：“怎么连个休息室都没有？”

　　“我才拍几天，弄个休息室浪费资源。”

　　“林惟余还说你咖位大呢，但我怎么就看到你凄凄惨惨的可怜模样。”说着又把膝上的衣服裹紧了点：“开完会就跑来了，还想着看看你掌控全场的样子呢。”

　　因为开会他的头发用了发胶固定，现在瞧着却有着风尘仆仆的凌乱，衬衣有了褶皱，领带不翼而飞，领口松了几颗扣，更显脖颈修长好看。

　　程暶手撑着下巴偏头看着他，语气轻柔道：“因为这部戏我的个小配角，要是掌控全场就要被骂了。”

　　林惟怜斜她一眼，似乎对她这种避重就轻的话很是不满：“那那男的咔那么多次是干嘛？多方位层次展示他的不专业？”

　　“你来了多久？那么早？”

　　“导演说的，他看起来比较信任演员自身的感觉。”林惟怜冷笑一声：“但我看了回放，简直不堪直视，怎么好意思让大家因为他耽误那么多次，他是被塞进来吧？”

　　程暶不自觉勾起嘴角，听着他像个机关枪一样讲话夹枪带棒的，一时想这人的嘴毒真是这么多年没变：“不知道，人家现在正红呢，不过他的戏份比我多很多。”

　　林惟怜立马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你现在退出算违约吗？违约金我帮你付，这样的剧组没有前途的，我看看林惟余不会没眼光地投了这部剧吧？家里钱多也经不住他这样乱搞......”

　　程暶没忍住笑出声，扯住他拿手机的手：“算了算了他也不是主演。而且我估计这幕拍完他就恢复正常了。”

　　林惟怜闻言更是一脸要战斗的表情看她：“他不会针对你吧？”

　　眼见这男人明明面无表情，但头顶似乎都要开始冒火了，程暶拍拍他肩，眼神往一个方向示意了下：“不是我，没搞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女演员。”

　　林惟怜随意看了眼，更加不满：“所以你是被拖累的。”

　　“太不专业了，怎么各个行业都有这种毒瘤。”林惟怜说：“我听林惟余说你资历流量怎么怎么样，以为你不至于遇见这种事。”

　　“总有资历流量比我高的嘛。”程暶凑近他耳边，以手掩唇：“而且不是你来了？”

　　点点拎着梅斋每天限量供应还需提前预订的点心看着远处交头接耳的两个人，在犹豫自己需不需要提醒下程暶你们俩的距离太近了啊！这可是人多眼杂的剧组啊！三步一个摄像头啊！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暧昧合适吗！

　　林惟怜余光扫到点点，转头看见她手上拎着单独包装的一杯梅子茶，颇满意赞许地点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再一次熟稔地接过拆包装递给程暶。

　　场务再一次调整好各方，场内安静下来，几位演员的目光落在林指导和导演身上。

　　林惟怜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面对各式各异的眼光，不疾不徐地开口：“外务交往中的手势语言其实一直没有定式，能准确传达意思让大家看懂那就是可行的，像面对这样比较紧急的情况......”他的视线故意绕了一圈，看着导演意有所指：“不用过分追求。表达出影片想要传达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落下，大家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那男演员身上，他脸色苍白挤出点笑，勉强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刚听闻林惟怜报考外交学院的时候，大家都极度讶异，特别是林惟余，当时他饭都不吃了问他爸妈：“就他这张嘴，这点脾气，你们不怕他吵架吵到国际去？”

　　林家父母倒是心很大，坚信自家儿子有心又肯付出，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程暶当时的想法虽没林惟余那么悲观，但还是不免担心。但，现在看来，那点担心简直是杞人忧天。

　　林惟怜明天还要工作，订了晚班的机票。程暶下戏后带着他去附近味道还行的小馆子吃了一顿，其间在林惟怜的诱哄中再三发誓这顿饭也不属于“那顿约饭”。

　　夜风带着寒意，程暶拢住衣领将脸半裹进去。她的脸本就小，这么一裹就剩着一双眼睛和秀挺的鼻梁在外面。点漆似的眼瞳一眨一眨的，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锆石般动人的光泽。林惟怜伸手，眼神飘忽欲盖弥彰地将她衣领拢得更紧些。

　　程暶陪他路边等助理来接，脚尖踢踢路缘石，意味不明地问：“你就这么爱吃饭？”

　　“嗯？”

　　“我和你，从你回来都一起吃多少顿了。”

　　林惟怜偏着身子，故意歪下头看程暶的脸，眼底露出丝丝缕缕没藏严实的情意，同样不清不楚回答：“是啊，都多少顿了，怎么还是吃不够呢。”

　　他把声线压低，语调放缓，一字一句就像没有饵的钩子，却偏偏引人探寻。

　　深黑的商务车缓缓停下，林惟怜直起身摸摸她的头发，说：“这次又变卷了啊？我走了哦？”

　　“林惟怜。”

　　车前的人停下步伐，转过身来。

　　程暶张开双臂。

　　这个时候风又奇异地停了，衣领随着动作敞开，长发柔软服帖地落在肩后。所以程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林惟怜扑过来的温度。

　　宽阔有力的怀抱带着点浅淡的男士香水味，相贴的皮肤互相给予着温暖，连频率开始渐同的心脏都像是要跳进彼此胸腔。

　　一切感知是那么熟悉。

　　程暶贪恋地深吸一口气，鼻头不知为何一酸。

　　“欢迎回来。”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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