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湐光

　　秦墨淮推开老宅大门时，雨丝正斜斜地打在门廊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漫过地毯，恰好照亮蜷缩在沙发角落的身影。
　　秦湐没回头，指尖捏着的玻璃杯轻轻晃了晃，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却又绷得很直，像怕泄露什么似的。
　　秦墨淮脱了沾着湿气的外套，搭在臂弯里走近。灯光下能看见秦湐眼下淡淡的青黑，他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熬着，却总在电话里催他早点休息。“项目会拖到十点，怕吵醒你，本来想在书房对付一晚。”
　　他弯腰想拿过那杯快见底的冰水，手腕却被秦湐攥住了。力道不算大，指尖却凉得像浸在雨里。秦墨淮顿了顿，看见秦湐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书房那沙发，你背能受得住？”
　　这话问得有点冲，秦墨淮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他反手覆上秦湐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过去：“那也不能让你在这儿等到现在。”
　　秦湐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似的，端起杯子往厨房走。“热了牛奶，在保温壶里。”他的背影绷得很紧，步伐却慢了半拍，像是在等后面的人跟上。
　　秦墨淮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没戳破。冰箱嗡嗡的低鸣里，他听见秦湐在厨房磕碰到了什么，叮当地响了一声，随即又传来小声的咒骂，带着点懊恼。
　　等秦湐端着温好的牛奶出来时，秦墨淮已经在沙发上坐定了。他把杯子递过去，目光却瞟向窗外：“雨好像下大了。”
　　“嗯。”秦墨淮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明天不用去公司？”
　　“请假了。”秦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重新拿起那杯冰水，却没再喝，“你上次说的那个合作方，我托人查了下，有点问题。”
　　秦墨淮抬眸看他。秦湐说起正事时总是很专注，眉头微蹙着，眼神亮得惊人。他一条条列着疑点，语速不快，却句句都在点子上。窗外的雨声渐渐成了背景，暖黄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
　　牛奶快喝完时，秦墨淮打断他：“这些明天再处理。”他看着秦湐眼下的青黑，“去睡吧，嗯？”
　　秦湐抿了抿唇，没应声。落地灯的光落在他侧脸，能看见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你后背的伤，复查了吗？”
　　“上周去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秦墨淮说得轻描淡写。
　　“我看你昨晚贴的膏药，换了牌子。”秦湐的声音很轻，“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
　　秦墨淮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从不在秦湐面前喊疼，可这人总能从细枝末节里看出破绽。就像小时候他摔破了膝盖，明明咬着牙说没事，秦湐却会偷偷把药膏塞给他，还嘴硬说是“多出来的”。
　　“老毛病了。”他避重就轻，把空了的牛奶杯放在茶几上，“你也别总熬夜，黑眼圈快掉地上了。”
　　秦湐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知道了。”他转身往楼梯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背对着秦墨淮，“牛奶杯放那儿就行，我明天早上收拾。”
　　“哥。”秦墨淮叫住他。
　　秦湐顿住，没回头。
　　“晚安。”
　　走廊的灯亮了，脚步声顿了顿，随即传来一声很轻的回应，像被风吹散在雨里，却又清晰地落进了秦墨淮心里。
　　“晚安。”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秦墨淮靠在沙发上，望着楼梯口那片渐渐暗下去的光，指尖还残留着牛奶的余温。他知道，秦湐那间房的灯，大概还要亮上很久。就像过去的无数个夜晚，彼此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一份心照不宣的牵挂。
　　秦墨淮起身轻手轻脚地往书房走，路过秦湐的房门口时，果然听见里面传来键盘敲击的轻响。他没出声，只是站在走廊尽头看了片刻。那扇紧闭的门像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那些悄悄蔓延的在意——就像他知道秦湐总在深夜替他整理散落的文件，秦湐也清楚他会在对方伏案时，悄悄在桌角放一杯温茶。
　　回到书房，秦墨淮打开电脑，屏幕光映亮他眼底的疲惫。昨晚项目会上的争执还在脑子里盘旋，合作方那些隐晦的威胁像根刺，扎得人不舒服。他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秦湐凌晨发来的邮件，附件里躺着合作方挪用公款的证据链，标注得条理分明，末尾只有一行字：“别硬扛。”
　　指尖悬在键盘上顿了顿，秦墨淮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在公司被人设计，秦湐冒着暴雪跑了大半个城市找证人，回来时冻得嘴唇发紫，却把一叠证据拍在他桌上，梗着脖子说“顺手查的”。那天晚上，他替秦湐暖手时，摸到对方掌心磨出的血泡，才知道这人是在雪地里摔了好几跤。
　　雨声渐密时，秦墨淮合上电脑。他走到窗边，看见秦湐房间的灯光忽然暗了下去，只留下一盏床头灯的微光。过了约莫十分钟，那点光也灭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回走廊，果然在秦湐的门缝下看见手机屏幕亮着——那人又在刷工作群的消息。秦墨淮从药箱里翻出安神茶包，泡了杯温水放在门口的矮凳上，杯壁贴着张便签：“喝了再看。”
　　转身回房时，他听见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即那杯茶被轻轻端了进去。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老宅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秦墨淮躺在床上，后背的旧伤隐隐作痛，却没像往常那样翻来覆去。他知道隔壁房间里，秦湐正捧着那杯渐渐凉透的茶，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他刚发的“已睡”消息上，嘴角或许还抿着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有些牵挂从不需要说破，就像此刻穿透雨幕的呼吸声，在寂静里交织成网，把两个故作疏离的人，悄悄裹进同一个温柔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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