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莫媞庄园

　　进入十二月，一年就快见了底。年末有一个圣诞节与一个跨年，虽然中国不过圣诞节，但商场商铺大多会换身新衣服，来吸引消费者，有年轻人互送礼物，也有情侣会借此出去约会。

　　鹿鸣此时就在店里装饰他买来的一颗圣诞树。今天是周二，临近打烊，店里只有零星的一两个客人。

　　店员小何在拖地，她经过鹿鸣身边时搭话说：“老板，你那个读书员工作还干不干了？这几周都没见你过去。”

　　鹿鸣一遍挂彩球一边说：“一提就来气，这三周来也不说开掉我，也不说暂时不要我过去，就在我每次过去之前打电话给我，叫我这一次不要去，再问下次，就告诉我等下次再看。奇怪呢，我问了那个每次给我打电话的管家，她什么也不肯说。”

　　小何：“简直太过分了，有钱也不能这样吧。这不是在浪费你时间吗？”

　　“我正想直接辞职呢，如果再打电话来叫我明天不要去，我就直接辞职了。”这时正好有电话打来，鹿鸣将响铃的手机从围裙兜里掏出来，“巧了，还正好是陈恩姐的电话。我可说到做到，再叫我明天别去就辞职了。”

　　“喂，陈恩姐。……什么？……本来我都想辞职了……好的，好的……”

　　鹿鸣挂断电话后，两三个店员都凑过来看他，一起问：“怎么样？怎么样？”

　　“多大点事就要八卦一下，不辞职了，明天正常过去。你们几个好好看店，我那边结束了还会过来。”

　　——

　　林寒轻半天都在书房里，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鹿鸣，可坐在书房里，就是为了去想鹿鸣。

　　零星的思绪各自延伸成线，最后汇到一处只剩下一句——圣诞节快到了。

　　“林先生，我觉得你这个做法很不道德。”

　　林寒轻只是避开鹿鸣的目光。

　　“虽然你是老板，但我们之间不至于不可以沟通吧。难道连你这样做的原因也不能告诉我吗？”鹿鸣只差没有把“耍我呢”说出来了。

　　“鹿鸣，抱歉。”似乎有一瞬间，林寒轻想说，我其实想见你。

　　“林先生，你借我的那本书我看完了，这本书读完我们就说再见吧。”

　　鹿鸣还会坐到这里，只因为“读书员”这个工作，鹿鸣是喜欢的。

　　“好。”林寒轻垂下眼睫。

　　今天鹿鸣走后没有带走那本书，林寒轻在他离开后将那本书带到自己的卧室。

　　用手指描摹书页，想象鹿鸣翻看这本书的样子。

　　书页中落出一张不属于自己的书签，书签上有一段手写的字，林寒轻的直觉说这是鹿鸣写的。

　　费了好大了力气才能把书签上那一行字看明白，上面写着“阿信，听我讲一个诗人的早祷与枭，我们一起埋在太阳里。”

　　阿信，是他的男朋友吗？

　　林寒轻终于克制不住，让对鹿鸣的感情溢出到了脸上，但他很快又将情绪收拾好。

　　这一夜，林寒轻苛责自己对鹿鸣的感情。他唾骂自已对一位已有伴侣的青年动心，他以嘲讽的口吻对自己说：像你这样正在等死的人，也想再获得一段感情吗？

　　林寒轻只想在野火燎原前呕出那团不应该在自己身体里燃起的爱情火。

　　圣诞节在周五，林寒轻原本想，今年的圣诞节可以见到鹿鸣就没有那么难熬了。不巧的是鹿鸣在圣诞节这天向他请假。

　　圣诞节这天是阴天，天空雾蒙蒙的。林公馆的这一整天被主人要求像往日一样过。让这一行为显得“欲盖弥彰”的，是在晚餐后收到的，由外卖员送到门口的一个巧克力冰淇淋蛋糕，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今天是林寒轻的生日。

　　林家继林朱与莫媞后还有几对中西结合的夫妻，所以每年的圣诞节家族成员都会聚到一起过。在圣诞节出生的林寒轻并不会在同一天收到两份礼物，在他生日这天，家人对他说“圣诞快乐”多于“生日快乐”。林寒轻的生日蛋糕也总会被做得很大，同时也要考虑大家的口味，所以17岁以前林寒轻没有选择自已喜欢的冰淇淋蛋糕作为生日蛋糕的权力。

　　这蛋糕不用想便是他姑姑订的，但陈恩不确定林寒轻会不会接受。陈恩切下一小块盛在蛋糕碟里和数好的药一起拿上楼去给林寒轻。

　　——

　　第二天，鹿鸣像往常一样准时到达，但他全身上下都透着反常。

　　林寒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鹿鸣周身的气压很低。他身上的衣服有点皱，没有带一件首饰，嘴唇干燥起皮也没有涂润唇膏，眼底乌青眼眶肿着，眼球遍布红血丝。

　　鹿鸣是一个很精致的人，精心搭配挑选的衣服首饰一日不落，不经常化妆，但如果前一天因为熬夜等原因导致第二天状态不好，一定会化妆改改气色。

　　林寒轻目前还不是可以关心询问鹿鸣私事的身份，他只能干坐着轻抿嘴唇。

　　鹿鸣坐下后淡淡的和他打了声招呼，便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那本前天刚开了头的书。

　　鹿鸣的声音有点哑，是哭过了吗？林寒轻想，或许是“喜欢一个人”这样的情绪真的会让人变得不同吧，林寒轻想也不想就抢在鹿鸣前拿起书，“不着急。”

　　林寒轻将书翻到鹿鸣夹书签的那一页，拿起那张书签对鹿鸣说，“抱歉看了你的东西，这是你写的吗？”

　　鹿鸣点点头，隐约能想到林寒轻想问什么，于是不避讳地说：“阿信是我男朋友。”鹿鸣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又补充道：“现在不是了。”

　　林寒轻的大脑似乎对“鹿鸣恢复单身”这一信息反应慢半拍，他所想的只有，要和鹿鸣多说说话，不要让鹿鸣把难过咽下去。

　　因此他开了一个哪壶不开捉哪壶的蠢话题。“你们都喜欢海子吗？”

　　鹿鸣摇头，“我们从来不谈论诗.。”

　　“那你们聊什么？”

　　鹿鸣扯扯嘴角，想自嘲地笑一下，但没有成功，他的眼泪就快掉下来，他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什么都没聊。”

　　林寒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把书签还给我吧，林先生，我要拿去扔掉。”

　　他嘴里说着要拿去扔掉，接过书签时，眼睫一垂，眼泪便划过脸颊。

　　泪珠滴在书签上那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察的“啪嗒”声仿佛敲在了林寒轻心上。

　　林寒轻心慌，“鹿鸣，他对你不好吗？”

　　鹿鸣抹去脸上的泪痕，声音呜咽，“他对不起我。”

　　林寒轻忍住过去抱抱鹿鸣的冲动，克制自己看向鹿鸣的目光，良久，他叹息一声，说：“回去休息吧，鹿鸣。我等你，调整好了再过来。”

　　鹿鸣走后，林寒轻一个人坐在书房，像往常一样在二楼目送鹿鸣离开。

　　明明刚才还在为鹿鸣的眼泪心痛，现下却又按耐不住雀跃。

　　林寒轻心想：鹿鸣与男朋友分手了，我要比那个阿信更加、千倍万倍地对鹿鸣好。

　　这是明白自己喜欢鹿鸣以来，林寒轻最开心、最轻松的片刻。而他的心很快沉下去，他低头看到了自己。

　　“可是我能给鹿鸣什么呢？我满身病痛，我精神贫瘠，我命不久矣……”

　　除了钱以外，林寒轻拥有的很少很少。

　　于是今成就变成了，喜欢鹿鸣以来，最难过、最无眠的一夜。

　　十七岁的林寒轻曾在日记里写下:

　　假如有爱情降在我手里，假如我的爱人愿意与我一起越过野火燃遍的荒原走向爱巢，我将有勇气拉扯头发与皮肤，撕开早已干涸的身躯，让心脏靠近那年轻的火把，好烧沸整个胸腔，让血液再次流到发稍与指尖。

　　那之后几年，林寒轻的观念发生转变，他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认为与爱人同归要跨越怎样的刀山火海，他开始觉得爱人不过是静水岸边一块可以栖息的绿茵，只不过那片可以久久安睡他灵魂之地不会属于他。

　　于是二十多岁的林寒轻在欲望里放纵自己，很多年，直到死亡的阴影笼罩他，给他以当头一棒的痛击。

　　他曾经想在自己变成他难以接受的境地之前了结自己，但周围的人没有顺他的愿。

　　他给自己找到这块可以清醒着睡一段时间的墓园，可他在这里遇见鹿鸣。

　　他在过去决不相信一见钟情，他认为那不过是为一种肤浅与见色起意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是对鹿鸣，他死去多年的心脏就是在跳动。他没有办法忽略见到鹿鸣时温热的胸口，他没有办法对与鹿鸣说话时干涩的喉咙视而不见。

　　他对自己对鹿鸣的感情厌烦至极、苦恼不已，可这感情又一丝一丝地刺激着他大脑，让他死寂的生活偶尔窜出火苗。

　　然而问题停留在，他已经对鹿鸣有了如此的一份感情，但他不想与鹿鸣发展成爱人关系，不仅仅因为这感情不是爱。

　　他不明白这是理性客观，还是胆小如鼠，他一整夜无眠。

　　——

　　这之后有一段时间，林寒轻在鹿鸣身上闻到不同的香水味，过去鹿鸣不喷香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