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野犬少年

　　“咚咚咚......”

　　叶子洛被敲门声吵醒，手指微动，睁眼惊觉手掌覆在弹珠上，深感诧异，拿起仔细一瞧，听见身旁的程少桢烦躁地吼了句：“谁啊？”恼怒地抓起被子蒙头盖上。

　　叶子洛见状起身收好弹珠，随手披上程少桢的棒球服去开门。

　　张彬站在门外：“奶奶叫你们吃早饭，叶奶奶已经在我家了，说赶早班车去超市。”

　　回房立即换自己的衣服，程少桢蒙着被子嘟囔：“不去，我要睡觉。”

　　叶子洛默默关上门，刚走到院外，张彬又来催。

　　身后突然传来程少桢的声音：“马上来。”

　　叶子洛转身，见他顶着一头乱发：“哥哥不是不起吗？”

　　“我不起你就这么去？”程少桢扔给他新牙刷。“十五岁快乐。”

　　叶子洛接过一怔，想起了绿色弹珠，开口道谢却说了句：“新年快乐。十七岁快乐。”

　　程少桢笑笑，轻声道：“有你的十七岁快乐，我的十五岁男孩！”

　　两人匆匆洗漱完赶到张家，叶奶奶夹了筷萝卜干：“尝尝特产。”

　　叶子洛咬了口：“有咖喱味？”

　　程少桢和张彬交换眼神──哪是什么特产，不过是奶奶的心意罢了。

　　正要出发时，叶奶奶突然头晕。张奶奶急忙指挥：“小彬去拿降压药！”

　　张彬熟练地找到药柜，叶子洛跟在后头：“你对我家这么熟？”

　　“远亲不如近邻。”张彬笑道，“我从小在这长大，两家奶奶互相照顾。”

　　叶子洛心头微酸。

　　服过药，两位老人絮叨起来。张奶奶叹气：“弄堂就剩咱俩了......”

　　“夏家有福啊，儿孙都在城里。”叶奶奶虚弱地说。

　　“程家不也好？女儿招婿，孙子跟娘家姓......”

　　程少桢听得不耐烦：“还去超市吗？”

　　张奶奶掏出两百元，再三叮嘱张彬收好。叶子洛暗自诧异：这点钱至于吗？

　　“子洛，”叶奶奶突然说，“床头柜有张卡......”

　　“不用，奶奶。”叶子洛打断她，“我有钱。”

　　程少桢拽着他往外走：“放心，丢不了。”

　　张奶奶追到门口：“路上当心！”

　　·

　　程少桢抬手看表，黑色表盘在晨光中一闪：“六点四十，错过首班车了。”

　　张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表真帅！什么牌子的？”

　　“没什么特别的。”程少桢抽回手，袖子滑下来盖住手表。

　　张彬不依不饶地追看，程少桢索性解下表带扔给他：“看够没？快走吧。”

　　叶子洛看着两人打闹，突然被程少桢拽着跑起来。

　　风灌进喉咙，他呼吸越来越急：“哥哥......”

　　程少桢听不见，一心想跑到站台，把张彬甩得远远的。

　　“哥哥......哥哥......我不行了......”叶子洛气喘吁吁，大声喊道。

　　程少桢回头看张彬快要追上来了，急促说：“没事，阿洛，五分钟就到。”

　　“哥哥，哥哥......”叶子洛脚一打滑绊倒。

　　程少桢再回头时，叶子洛已经栽倒在地。

　　“阿洛！”程少桢跪在地上，颤抖着摸向他的颈动脉。

　　张彬大口喘气赶到，蹲下迅速掰开叶子洛下颌，发觉他呼吸有些困难，口唇在发紫：“叶子洛好像是......”张彬不敢断定，试着做按压。

　　程少桢瞬间清醒：“我做心肺复苏！你去叫人！你不是飞毛腿吗？”

　　张彬一听归还手表飞快地跑回了桃花源。

　　程少桢顾不得戴表丢在一边，跪在地上做按压，一次两次三次，脑海闪现刚才的呼喊“哥哥......哥哥......我不行了”。

　　·

　　眼前腾起一片水雾。

　　十五下按压没反应，再试试人工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做，复盘着上课讲过的内容，先清理气道。

　　把头摆放正，再将手置于前额，用他的食指和拇指捏住叶子洛的鼻子，又将另一只手抬举起下巴，这样来保证叶子洛的气道畅通。

　　程少桢俯身下去，双唇紧贴，向叶子洛的口里吹气，吹完一口气后起身观察一下胸廓的起伏。

　　程少桢有些慌乱，没看到反应，再次按压十五次，重复动作，呼气保持一秒再次观察。

　　这时，叶子洛的胸廓有了起伏。

　　泪湿的双眼看着叶子洛的睫毛颤了颤，渐渐均速的呼吸，缓缓醒来，张彬还没赶来，他突然放声大哭。

　　醒来的叶子洛脑袋好重，意识到犯病了，第一次看到程少桢为自己哭，竟不知所措。

　　“你他妈有心脏病不早说？！”程少桢红着眼睛吼，眼泪落在叶子洛脸上。

　　叶子洛虚弱地笑了笑：“又死不了。”

　　远处传来张彬的声音：“少桢！”

　　只见他箭一般的飞来，立马大口喘气，断断续续道：“你......醒了就好......刚才吓死我了。”

　　程少桢见没叫来人，低头间张彬说了句：“东叔不在桃花源，昨晚出诊了。”

　　“以后不能做剧烈运动了。”程少桢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找手表。

　　“少桢，你找什么？”张彬看他慌慌张张的四处搜寻着什么。

　　“手表不见了，不知道扔哪了？”

　　三人在路口分别搜寻了起来。

　　“少桢，手表挺贵的吧？要丢了，你爸妈打你吗？”张彬问。

　　“废话，那是我的奖励，不过，真要丢了，被打一顿呗！这种小事，没什么可说的。”程少桢的语气含糊不清，像在刻意逃避什么。

　　叶子洛却说：“如果丢了，我给你买个一样的手表。”

　　“子洛，那表很贵？你自己都没有，你爸妈会买个给少桢？”张彬惊问。

　　“我会自己赚钱买的，放心好了。”叶子洛四下搜寻不到手表直言道。

　　·

　　“轰隆隆......”一阵三轮发动机车响经过。

　　“哎，大叔，你这是要去哪啊？”张彬拦下。

　　车上坐着个年纪相仿的女生初见叶子洛，开口说：“爸爸，他们好像要坐车？”

　　大叔应声：“去超市？上车！”

　　上车后程少桢和叶子洛坐一边，张彬坐到了女孩身边。

　　女孩往里靠了靠，不与张彬紧挨着，眼神看向了叶子洛微微一笑。

　　叶子洛面无表情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开口问。

　　程少桢发现女孩对叶子洛感兴趣，但叶子洛迟迟不说话，便说：“他叫程子洛，我弟弟。”

　　她以为叶子洛是个哑巴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哪里读书？”程少桢反问。

　　“安德中学。”女孩回答道。

　　“他在温华市读书。对吧？叶......哦不，程子洛？”张彬插话。

　　程少桢接过话题：“在哪读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读书就行了，对吧？”

　　女孩会心一笑，兴许是哪个残疾人学校。却问，“少桢，我怎么没听说你家多了个弟弟？”

　　“不信，你问他。”程少桢甩手送分题。

　　张彬瞪圆眼睛，被程少桢踹了一脚才附和：“对，是他弟弟。”

　　路上，大叔突然问：“小彬，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张彬脸色骤变。程少桢嗤笑：“高中谈恋爱，大学考不上怎么办？”

　　“城里人懂什么感情！”张彬猛地站起来，三轮车跟着晃了晃。

　　“都闭嘴！”大叔厉声喝止，“看看人家子洛多稳重！”

　　叶子洛垂下眼，在颠簸的车厢里悄悄握住了程少桢的手。夏秋望着他们交握的手，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唇。

　　·

　　三轮车停在“钱多多超市”门口，促销喇叭震耳欲聋。

　　“这名字够直白。”程少桢挑眉，“这名字想没钱都难，财神爷想躲也躲不掉。”

　　“少桢，你咋懂这些？”夏秋问道。

　　张彬立刻显摆：“他家做生意的，当然懂这些。”

　　大叔打断女儿的好奇：“少打听这些，好好读书考出去！”

　　叶子洛走在最后默默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路耐心倾听。

　　程少桢原地等他进了超市便问：“你怎么了？”

　　“你刚才说我是你弟弟叫程子洛，那个夏秋好像把我当成了哑巴，张彬也没说明实情，我还能说话吗？”

　　程少桢“噗嗤”一声：“你是不是傻？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见叶子洛一副懵圈的样子也着实可爱，又道：“不过，夏秋好像对你有意思，她看你的眼神跟我们不一样，跟你同校，你就没见过她？”

　　“没见过。”叶子洛又说，“别再拿我开玩笑了，我会当真的。而且，你每次开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赶紧去挑东西吧，看看需要买些什么？”

　　叶子洛感受到程少桢的偏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

　　“这冰糖黄色的！”张彬看着上面的价格显示促销价：3.9元/500g不禁感慨一番，“这么便宜？”

　　夏秋赶忙挑选，旁边站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正伸手拿冰糖往嘴里舔，不知何故，舔了两口又扔了回去。

　　“恶心死了！”夏秋尖叫着找来管理员。程少桢随后跟上了那个管理人员，而张彬和大叔的眼神和笑脸表明了立场。

　　围观人群中，叶子洛注意到男孩退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身边。

　　正思考着，老人在水果摊旁带着小孩转悠着，随后东张西望偷瞄一番，随手摘下了两颗葡萄，一颗放进自己嘴里，一颗放进小孩嘴里。没有购物离开了超市。

　　程少桢则提着管理者打包的冰糖，又匆忙拿起刚才那一盒摘过的葡萄，还买了一些零食去了收银台，刷卡结账后跑出去叫住那孩子。

　　叶子洛站在收银台内，看到老人小孩一脸笑容，鞠躬感谢。会心一笑，心里莫名一股暖流涌动。

　　程少桢返回竟扑了过来勾肩搭背道：“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叶子洛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感觉好奇妙，黑暗世界被一束光照射进来。

　　“有哥哥真好！”

　　这是叶子洛第三次说同一句话，而程少桢却听不腻。

　　·张彬和夏秋的购物车里已经塞满了，大叔的购物车更恐怖，全是大桶油和大米。

　　“这拿的走吗？”程少桢不禁问。

　　“你不做饭当然不知柴米油盐贵。”夏秋一边精打细算，一边对程少桢晒着今天的购物战绩。

　　程少桢无语，叶子洛两手空空，再看看张彬买了不少生活用品，问：“那两百元够付吗？”

　　张彬抬头：“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可是行走的计算机，价钱算的刚刚好。”

　　“这么厉害？这么多东西才两百元？”程少桢有点低估了张彬的预算能力，这将来不做采购真是浪费，这点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们俩个，怎么什么都没买？”反倒是张彬问起了他们。

　　程少桢和叶子洛相互看了看，程少桢从旁边取出一个篮筐，把张彬购物车里的小型食用物品挑了出来。

　　张彬觉得不妙，赶忙制止：“哎你干嘛呢？程少桢，不带这样的，你怎么给拿走了？”

　　叶子洛嘴角上扬，取出购物篮去挑选物品。

　　“程子洛，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不能吃这些没有营养，你看这些零食，不健康的，还费钱！知道吗？”

　　大叔看叶子洛的购物篮里全是小吃零食，又说：“这些东西，我一天的工钱都不够付，你们这些孩子花钱的时候要想想大人赚钱有多不容易，这些东西值不值得买？”转身又推着购物车走了，嘴里还絮絮叨叨着：“还是我家闺女好。”

　　叶子洛把零食全放回货架，只留下带给叶奶奶的物品，学着张彬把物品价格叠加，在心里默算价钱。

　　离开货架后，程少桢又去把放回货架的零食小吃重新拿了出来。

　　结账后，张彬看了眼叶子洛，嘲讽了句：“富二代刷卡也才一百块，我都买了两百呢。”

　　叶子洛立马纠正：“张彬，你以后别把‘富二代’这种词用在我身上。”

　　张彬有点不服气：“整个桃花源的人都这么叫你，怎么我就不能叫了？”

　　叶子洛不会和他吵架，争高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今天你也看到了，我有病，你跟我一般见识有什么意义？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可你的生命还有那么长，没必要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

　　叶子洛说话很冷淡，面无表情。

　　一旁的夏秋听得一清二楚，张彬自知理亏也就默不作声了。

　　顺风车没白搭，等他们整理好了之后，夏秋才问：“喂！你不是哑巴，刚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叶子洛还没开口，程少桢就拎着两大包购物袋，抢答：“他本来就话少，是你认为他是哑巴，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叶子洛被大叔莫名训了一顿，程少桢的心里有些不平衡，竟对着夏秋争论起来。

　　叶子洛看到程少桢去帮忙拿东西，听到他说：“这一包是你的，收好了！”

　　夏秋见程少桢护着叶子洛，没再出声。

　　“哥哥？”叶子洛眼里满是不解。

　　“刚才看你拿了又放回去了，喜欢就吃，又不是天天当饭吃，怕什么！”程少桢一跃上了三轮车。

　　马达声中，叶子洛抱紧鼓鼓的购物袋，压在口袋里的绿宝石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进桃花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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