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作了，我掉马还不行吗

　　慕久再次回到陵水河时，夕阳渐渐西沉，月浸在墨玉空中，天色暗淡了下去。

　　白日还繁荣非常的杂货街此刻只有三两行人，摊贩们打着瞌睡，阴风骤起，搅得街边食肆的锅碗瓢盆叮咚作响，莫名有些诡异。

　　慕久一身身黑白道袍，腰佩清霄腰佩，一手拿黄砂符纸，一手负桃木剑，拿足了仙风道骨的派头。

　　她随意挑了一家面馆，一撩袍大喇喇地坐下，叫了碗素面。看似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道士，目光却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流转不停。

　　素面的热气在眼前缓缓升腾，给视线增添了几分朦胧。

　　倏地，慕久眼神一顿！她知道，有东西来了！

　　碎裂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桌上的面碗不知被什么东西掀翻在地。

　　面汤横流，在地面上蜿蜒开来，绵延不绝。

　　“啊啊啊啊——有鬼！”

　　随着一声惨叫，摊贩们纷纷撒腿就跑，连摊子都没带走。

　　只留慕久一人，在夜色中岿然不动。她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说：“面翻了，很想要吧。”

　　暗处的呼吸声顿时急促起来，一双赤色眼睛紧紧盯着地上洒落的餐食，凶光毕露。

　　慕久勾了勾唇，故意放慢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面碗。

　　“一，二，三……”

　　刹那间，空中气流急速变化，泔水般的腥臭之气瞬间席卷了整条街道，一团黑漆漆的物事骤然从黑暗中向慕久的方向扑来，嘶吼声响彻了半边天。

　　慕久一个侧身轻巧躲过，那物事便恰好落在面碗旁。

　　它大致是个人形，却不过半人高，浑身上下都泡在类似泔水的淡黄色液体之中。

　　所到之处一片濡湿，它一双手指甲长得吓人，也不顾地上灰尘，捧起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咀嚼声在大街上回荡着，久久不息。

　　眼前的一幕实在过于恐怖，饶是见多识广的慕久也不免感到有些渗人。

　　她拿出手巾捂住口鼻，一手掐符负于身后，缓缓靠近正在大快朵颐的鬼。

　　这鬼应是逝去魂魄执念所致，为地鬼，盘踞清霄镇的这些年也并未害人，将它绑回清霄慢慢化去执念，再投胎转世便好。

　　这些哪怕不是修士，有些经验的道士也可以做到，但为何却这么多年无人祛除？

　　慕久正思索着，一股浓重的黑气蓦地破空而来，她灵力不够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接下这一击，往后滑行了数米之远。

　　“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慕久捂着胸口，弓起身子，自嘲地笑了笑。

　　这下好了，那丹药的效果得打个对折。

　　慕久抬眼看去，一个漆黑头发垂至脚跟，面目乱作一团的女鬼将地上还在进食的小鬼死死护在身后。

　　她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即便没有五官，也足以让人看出它的方寸大乱。

　　“嘿。”慕久抹去唇角血液，给苍白的脸添上了几笔亮色，显出几分惊心动魄。

　　“在下并无意伤害它。”口中腥气搅得心烦意乱，她刚“呸呸”两声想把血液吐尽，却引来对方一阵怒吼。

　　慕久赶紧摆摆手：“哎哎哎你别急，我不是在骂你。”

　　她轻轻咳了两声，撑着身子后退几步，以显示自己并无恶意。心中却默默盘算着，怪不得这么些年都无人能够祛除，原是还有个大的护着。

　　观周遭鬼气，这鬼族至少也是个中阶地鬼。

　　如今体内灵力还不足一成，常年与鬼族作战让慕久明白，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那点小经验简直不值一提，和它打简直是在找死。

　　幸好这女鬼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她的意图。它挡在小鬼面前，好像要默默守到地老天荒，慕久甚至它脸上看出了一丝慈爱的神情。

　　就这样，一人两鬼谁也没有再动，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浓雾渐起，寒风呼号，打更声不绝于耳，叫人脊背发凉。

　　直到那小鬼享用完了地上的食物。

　　女鬼拉起小鬼的手，并没再关注慕久，她背过身，转眼便要隐去身形，消失在浓雾之中。

　　不行！那女鬼明显具有灵智，这回抓不到下回怕就难了！

　　慕久心一横，足尖一震，用来伪装的桃木剑登时直直向两只鬼飞去！女鬼轻松拂袖振开，喉咙里朝慕久发出威胁的低吼，仍不恋战，护着小鬼继续退去。

　　慕久的目的却并不在伤它。

　　她二指并起沾着自己的血，半跪在地，不过几笔便堪堪完成了一个探灵阵。

　　阵法中心白色光束倾泻而出，却并未带有敌意，温和地包裹了两只鬼。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慕久单手做诀，额前发丝无风自舞。面色苍白，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兴奋：“让我看看，能让你守在此地十年未曾离开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眼前景物骤然变化，光线刺目，叫她不由合上了双眼。

　　直到感受到阳光的暖意，慕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与方才幽暗阴森的陵水河截然不同，她发现自己竟身处一方装饰颇为考究宅邸之中。应是探灵阵引出的执念太深，这才将她拉进了这方幻境之中。

　　“道长可是来为小少爷算八字的？”

　　突然，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叫住了慕久，满脸喜色地问道。

　　慕久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正是男装，她撩了撩道袍，立马进入角色：“没错，在下就是。”

　　“那请跟我来。”

　　慕久跟在小丫鬟身后，穿过一方姹紫嫣红的花园，才到达了一方阁楼。

　　“请道长在此更衣，待满月宴的时辰到了，自会有人带您过去。”

　　丫鬟将带入阁楼，便退了出去。

　　慕久上上下下搜寻了一遍，阁楼很是空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这才松下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阶梯之上，心中疑问连连。

　　地鬼实力高低多半依据生前灵力，因此大多数中阶地鬼都是金丹以上的修士所化。

　　可清霄镇这么个小地方，何来此等高手？这执念将她拉到此处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这些年这方世界发生了太多变化，竟叫她有了些许陌生之感。

　　她感受着体内微薄的灵力，恍然想起自己少时仗着灵力强盛，点燃灵力给人放烟花的行为：“唉，真是少时不知珍惜，现在追悔莫及。”

　　“没想到小九竟有如此感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慕久霎时站起身，抬头向头顶上方看去。

　　岁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正立于阁楼之上，琥珀眸微弯，好像一只满腹阴谋的狐狸，慕久甚至幻视出了他头顶微微抖动的耳朵。

　　慕久只得干笑两声：“哈哈，师尊说笑，我只是少年老成。”她快速转了话题，“师尊不是去追那算命先生了，怎会出现在此？”

　　“这里似乎也是她的记忆。”岁霄并未追究她独自调查地鬼，而是环顾四周，看向自己身上背着的药箱：“我的角色应该是医师。”

　　不是满月宴吗？要道士算命尚能理解，为什么还需要医师？

　　慕久微微蹙起眉，和岁霄同样疑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又心虚地悄悄移开。

　　她看向窗外，敲锣打鼓的喜乐声渐起，应是快开席了。

　　“时辰差不多了，师尊，一起去看看？”慕久说着便要走出房间。

　　“嗯。”岁霄闷声回应，自阁楼一跃而下，紧了几个步伐便赶在了慕久身前。

　　-

　　原先不远处宴席宾客满座，人声鼎沸，慕久和岁霄打开门，却并未出现原先景致。

　　这貌似是这府邸上的一个废弃院落，角落里，几名家丁在对中间一个看不清形貌的人拳打脚踢。

　　“臭娘们，小少爷满月宴上的菜也是你能偷得？”

　　“哼，不知道怀的是什么野种，老爷留你一命已看在往日情分，还敢偷东西？！”

　　慕久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被围在中间的竟是个怀着孕的女人！

　　她默默蜷缩成一团，死死护住肚子，牙关紧咬未泄露一丝一毫的痛呼。

　　“喂！你们在干嘛！”慕久和岁霄刚要上前，二人身处场景却迅速变换，一眨眼便来到了满月宴上。

　　他们一左一右坐在两处较偏的桌旁，明明是幻境，往来宾客和琳琅酒菜却逼真得紧。

　　他们衣饰华丽，各个面上都带着相同的笑容，像是被精准操纵着的人偶，一上来便纷纷向慕久敬酒，说不出得诡异。

　　慕久推辞不开，瞥向岁霄那边，同样也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叹了口气，

　　只好一一假意接下，伺机而动。

　　也不知逆徒会不会喝酒？

　　慕久一边垂首将杯中酒偷偷泼洒在地，一边无厘头地想着。

　　鬼使神差地，当她再次垂下头倒酒时，竟在桌布下面又看到了方才的那个女人。

　　她身上脸上脏污非常，一双有些偏向碧色的眼睛却很是特别。她静静匍匐在地，瞧见有人掉落的米粒，如获至宝般塞进嘴里。

　　慕久看了岁霄一眼，果不其然也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疑问。

　　这种瞳色，是南陵一支遗留了上古神兽血脉的族群所特有。

　　那里的人生下来便会修灵，也由此天赋出了不少金仙大能，却人丁稀少，在清霄这极北之地更是罕见。

　　怎会沦落至如今这幅模样？

　　女子毕竟怀着身孕，身形不便，很快便被宾客发现，引起阵阵惊呼。

　　“啊！这是什么人！”

　　女子被反应过来的家丁追得满花园跑，一时间场面异常混乱，客人们一窝蜂走了大半。

　　正满脸堆笑敬酒的主家老爷顿时垮下脸来，他颤抖的手指指着女子，甚至气得破了音：“给我抓住她！”

　　没用多久，那女子便被家丁揪住头发，重重摔在满桌佳肴之中。

　　碗盘叮叮当当碎了一桌，碎瓷片深深陷进她的血肉之中，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剩下的食物。

　　轰隆一声，大雨簌簌落下。女子原本的脸逐渐暴露，哪怕面如白纸，也难掩清丽之色。

　　慕久和岁霄的身形已渐渐透明，这本就只是虚幻记忆，他们作为旁观者根本无权干涉。

　　事已至此，慕久也大致能够猜出原委。她静静看着有着熟悉面孔的女子，眼神哀戚。

　　“你非要毁了我才肯罢休是吗！”

　　盛怒之下，老爷的五官扭曲起来，脸上褶子可怕地叠起，明明是人，此时却如同世间再凶不过的恶鬼。

　　他拿起了一支铁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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