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存在世界

　　“姐姐...姐姐，那个屋子里来了好多人。”不远处的一栋楼里，一道清澈的童音响起，他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目睹了玩家们从来到进入屋子的全过程。

　　“来新人了？”被遮挡得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有另一道慵懒沙哑的女声响起。

　　“嗯，那个老家伙也在。”童音回答到，他描述了自己看到的画面，“走得时候还往这里看了一眼，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不用管，这事我们不负责...”姐姐说，“五个人...吗？”

　　“是的，这是第一次呢，第一次见到‘单数’的新人。”童音问到。

　　“......”女声沉默了很久，另一个声音也没打断她的思考。她起身，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好像知道了...‘我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吗...”

　　“姐姐...要去打招呼吗？”童声有些不安。

　　唰——

　　面朝居民区中心的窗帘被拉开，光线照亮屋内，照亮了屋子里的人。

　　首先能注意到的，是屋内极其不合理的布局，屋主敲掉了所有房间的墙壁，将整个二楼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平台。

　　衣橱横过来靠在窗边，堆放的功能性远远大于挂放，床铺贴近楼梯口，几张合照被摆弄成一圈放在房间的正中央，毛毯铺满整个二楼可以行走的地方，乱糟糟的书堆垒成小山高，先前两人就是趴在这上面对话的。

　　其次才能注意到屋子里的人。

　　这是一对拥有浅棕色头发的双子。姐姐短发利落，斜刘海被修剪齐整，挡住了右眼；弟弟留着一头柔软的偏金色长发，其间还编了几根细长的麻花辫，用黑色的布带扎上，和姐姐的刘海相反，也更长一些。

　　光从体型上来看，几乎没人会认为这是一对年龄相同的姐弟。

　　姐姐的体型和唐铭蕊相仿，但弟弟却像发育不良似的，个头小，五官也更幼态，言语间满是对姐姐的依赖。

　　“不用主动去，她会把东西带给我们的，小祐。”少昊祚从旁边的衣柜上面扯了件衣服穿上，拿了根布条绑在腰间，还给少昊祐丢了件衣服。这对双子在家的穿衣风格极其随性，像回归原始社会的野人一样衣不蔽体。

　　“只要等就好了吗？”少昊祐乖乖穿上姐姐丢过来的衣服，即使明显大出几个尺寸，他边卷起袖子边问。

　　少昊祚走过来俯身帮他撩起被夹在领口里的长发，目光瞄向另一个没被拉开的窗帘，那道缝隙中有目光正在注意这里。

　　“只要等就好了。”

　　玩家们进入屋内，屋里该有的东西基本都有，四间卧室、两间卫生间、一间厨房，还有两个客厅。

　　这间屋子近期有明显居住过的痕迹，但东西都是崭新的，即便如此，华光桐还是在床底靠墙的那面发现了两根烟头。衣柜里也有陌生的男装，但尺寸有些小，武恺他们已经是成年玩家了，年纪最小的胡天利也应该有比较壮的体格。

　　这间屋子毫不掩饰有人来长时间居住过，就像这个村子对外来者的存在好不遮掩一样。
　　几人草草检查了一下，打算抽签在屋内打地铺，每晚随机换房间，现在当务之急是准备抓紧时间到村子里转转。

　　“你和她独处的时候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吗？”曹文娅摘下身上的尼龙绑带，将小刀收在口袋里，好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普通些。

　　文荣将身上大半的武装都摘了下来放进舒任宇的包里，华光桐此时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件防风外套，但由于体格过于肌肉澎湃，外套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紧凑。

　　乐行没有立刻回答，她在卧室里换衣服的动静没有停顿，反问了一句：“如果我说出来，你会认为我说的是实话吗？”

　　“会，但我还是会防着你。”四人在门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文荣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会记住你说的话，然后亲自去验证。”

　　副本内玩家之间互有摩擦是常见的，并不为人诟病的行为，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互相提防才是她们和乐行相处的正确选择。

　　“你...我们不是什么有名的人，连武器都是冷兵器性质的便宜货，你犯不上和我们作对。”舒任宇补充道，他想缓和这里的气氛，避免文荣和乐行的直接碰撞。

　　诚然世界论坛里一直有流传“专属武器”的说法，搬出了市场管理人的天秤就是佐证，但没人验证过也就无法确定真实性，万一天秤只是公平的装饰物呢。

　　她们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玩家，连队伍排名都入不了眼，近期出名还是因为成为稻村的敢死队。

　　“...”乐行沉默了一会，屋内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没有去说自己和左老师的谈话内容，反而转移了话题，“她身上有个类似于debuff的性质。”

　　也不管几人惊不惊讶，乐行在屋内边整理自己的装备边说：“你们或多或少受到了一点影响，那种令人不自觉的‘亲和感’。”袖剑被擦拭得锃亮，血迹斑斑的衣服也被换下来丢在墙角。

　　文荣这会才反应过来从见到左老师开始的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然后呢？”她问。

　　“她在医务室里的表现很反常。和我坐得距离不超过五米，但我却忘记了房间内还有一个人...存在感很低。”乐行继续说道，存在感低，意味着她可以在某些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接近玩家，造成即死结果...这让几人立刻收回了对左老师的好感。

　　“从她刚刚的表现上来看，这个npc会吞消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找她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敲门。”乐行整理好了装备推门出来，宽松的外套完美掩盖了这支精巧的袖剑，只有左手露出的手指上可以看见五个精巧的指环。她在右手上添了一只半指手套，外表满是粗粝，看起来跟着她很久了。

　　“我用了药，不用担心影响。”见到舒任宇询问的眼神，她率先打消了他的疑惑。至于用的什么药，乐行没有必要告诉这几个不熟悉的家伙，她们也识趣地不刨根究底。

　　再简单讲了一点自己和左老师的谈话内容，这个话题就算揭过去了。

　　文荣的装备相对于另外三人来说很少，毕竟不是主战派，她的眼镜用细绳挂在脖子上，换了件轻便的服装，口袋里藏着一副可以夹在眼镜上的夜视镜和一支战术笔。

　　“我整理一下信息...”

　　文荣和曹文娅两个人一起整合信息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至少已经达到了乐行的最低标准。

　　文荣用比较快的语速开口说到：“学校后面的树林不能去，稻田不能踩踏，天黑前稻村的公共建筑设施基本都可以去，在大型商超里有个特定的持名NPC被定义成‘友善’可以接触...”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从桌子上拿起了课本以外她带回来的两本书：“我的同桌米禾却告诉我天黑了不要外出，可能会遇上...一些东西，并且给了我这个，要求还给没来上学的两个学生。从刚刚左老师的话里猜，应该是那对姐弟，但目前不知道她们住在哪，态度如何，介于是‘持名NPC’，我建议这个任务由我和华光桐去完成。”

　　因为曹文娅和舒任宇要轮班盯着乐行，当然这个原因没有说出来。

　　有完整名字的NPC通常代表这个小世界的完成度，如果排除由玩家问出来的名字，持名NPC已经达到了五个人，算是相当高的水准了。

　　而只有一半的名字、以代号作为身份的NPC特殊性会略降低一个档次。这就是玩家们不对左老师和黎老严防死守的原因。

　　乐行也乐于接纳她比较完善的信息总结，省得自己再去思考，几人都在消化信息，而一直没跟上话题的华光桐只捕捉到了最后的一句。

　　“左老师和米禾的信息是冲突的，但规矩要求一定外出，却没强制要求我们遇上谁之后要怎么做。”曹文娅说道，“我们不去理会，或者避开晚上出门的人就好。”

　　“周检的作业，可能暗示我们在七天内要调查‘祂’的身份并击杀，这个副本好像也不是无解啊...或许以上的规则都藏着即死陷阱。”

　　挺能干的嘛...乐行这样想到，她此时坐在了沙发的角落处，用身体挡住窗帘的缝隙，自然也隔绝了少昊祐窥视的目光。

　　不出所料的话，前面几栋楼就是了吧？两个人，一个胆怯，一个大咧咧的，对自己很有自信啊，乐行面上看不出情绪，内心正在飞速思考。她特意在腰上勒了一条腰带，即使有异样也可以糊弄成伤势还未痊愈。

　　“现在是六点零七分，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会天黑，刚刚检查了一下冰箱，里面被塞满了食物，厨房也可以正常使用。”舒任宇靠在墙边指了指厨房的位置，“抓紧时间出门吧。”

　　她们和之前决定的那样分头行动了，文荣和华光桐一起在村子里转转，能遇上谁并打听出少昊姐弟的住处最好，乐行，曹文娅，舒任宇三个人直奔商场，去找符若海。

　　“你可以留下来休息的，乐行。”和文荣分开后，曹文娅对乐行说，“左老师特意要求你今晚巡逻，加上课堂上打瞌睡可能会有危险...”

　　“没事，我可以。”乐行这会又换回了那副轻松的表情，几步踏上天桥的台阶转头，
　　“几天不睡觉也可以，我有自己的办法。”

　　曹文娅和舒任宇没有强劝，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那自己也不多管闲事。

　　而另一头在小巷子里行走的两个人，又有了新的状况。

　　“你最近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文荣走在前面，像是自言自语，但她其实是对身后的另一个人说的，对身后边走边四处张望的华光桐。

　　华光桐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像是正在思考的缓冲时间，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吗？”

　　文荣站住脚，居民区附近都是高墙，在不清楚隔音之前她不会贸然透露信息，于是她领着华光桐来到了外围的稻田旁，两人头顶就是天桥。

　　“几个副本之前就总是一脸神游天外的样子，骗骗队长就算了，遇上乐行之后的三天里，你的表现更加明显了。”
　　文荣转过身一脸平静地陈述自己所观察到的事实，没有任何防备，“你从一些地方得知了‘只有你知道’的事情...没关系，只要你还是我们的家人。”

　　华光桐收起了平常憨傻的神态，有些抱怨的语气说：“我藏得这么烂吗？”

　　文荣笑了笑，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你看，只有我说出来了你才会意识到变了。”

　　“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能瞒得住你。”华光桐无所谓地耸耸肩，语气依旧轻松。

　　文荣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回过头，示意他继续跟上，因此又错过了一样东西...华光桐的表情变化。
　　直到现在，文荣都认为这件事是“自己人”之间的矛盾，然而事情在乐行参与之前就已经酝酿已久了...

　　稻村的天桥建得非常好，即使没有路牌也不会影响方向感，楼梯处基本都通往一处重要设施，因此三人很快就找到了超市。

　　“哎呀——好久没有外来人光顾了！你们还在长身体吧？有没有看过冰箱啊？我都帮你们搭配好了，好好吃饭是很重要的！”

　　售货员符若海是一个瘦削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乌黑的眼袋、凹陷的脸颊和说出的话有鲜明反差，但也掩盖不了他活力满满的热情。

　　“刚来村子里不适应口味的话，我这里前几天刚新进了一批货，据说小孩子们都喜欢吃这个...虽然营养欠缺了一点，不过看到孩子们爱吃就好。”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打开抽屉拿出进货单，给三人展示一长列文字，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在面对几个身高体型都比自己大上几圈的人，依旧能用“孩子”来称呼玩家们。

　　玩家们是不考虑在副本内有金钱消费的，系统会影响NPC们的信息接收。

　　但具体能不能吃又是另一回事了，万一有些剧本的观念和认知与玩家们所知道的“常识”不一样，比如合并同类项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又或者自产自销之类的，就需要玩家自己想办法了。

　　“嗯，是左老师推荐我们来的，她说我们可以来这里和您打声招呼。”舒任宇说到。

　　“哦哦！是村长吧，她最关心你们这种孩子了，一会下班还要送点新进的货给她，这样的好东西也就她会做了...”

　　乐行大致看了眼，是些肉制品和酱料，后缀都是普通的动物，倒是安心了不少，说明冰箱里不是一些超过认知的食物。

　　莫名其妙问一个超市售货员作业怎么写有点违背常理，曹文娅和舒任宇就没往这方面想，看来在符若海身上能找到的线索少得可怜。

　　“我们今晚要巡逻，您这里有没有手电筒之类的？我看村里没有路灯，晚上会不会很黑啊？”

　　“我记得我给你们放在房间里了！如果用没电了再来找我吧，应该很耐用的，毕竟也有人会自带手电筒来嘛。哈哈...我们的东西质量都是我亲自检测过关的。”

　　在符若海面对她们提出的问题依旧喋喋不休的时候，曹文娅已经察觉出这个NPC应该是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打算糊弄几句就走。

　　超市里也有几位员工制服的村民正在忙碌，但他们的动作大多是模式化的，表情也是一片空白，连被舒任宇撞到肩膀都没有眼神变化，和满脸开心着坐在收银台工作的符若海截然相反。

　　他们胸前别着的员工工作牌无法识别清楚文字，即使离近了也看不见上面的文字。这点现象说明稻村里有被排除在任务之外，为了维持副本世界运转的NPC，也说明了医务室的肖流是个和任务有关的持名NPC。

　　“听左老师说过，之前也有外来的人，他们没来找过您吗？”曹文娅试着提了个不冒犯的问题，想在离开这里前再问点有意义的东西。

　　比起“从哪进货”、“谁提供货”、“消息哪来的”这种带有明显指向的问题，曹文娅提问的简直太温和了，不过介于唐铭蕊给出过“不到外面去”的前提，问这种问题无异于自找麻烦。

　　符若海这时候该介绍的东西都介绍完了，将单子放回抽屉里，听到这话时整个人都顿了一下，随即当没发生过一样，又是温和地开口道：“那群人很没有礼貌，也不懂得珍惜我们的商品，明明也赠送了食物却没有好好吃饭。”

　　“我最讨厌别人干出浪费粮食这种事情了。”

　　说到这的时候，符若海已经收起了热情的模样，冰冷的口吻诉说着他们曾经在稻村犯下的罪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但他再开口时又没有了冷漠，好像走完了被设定的情绪，又回到了初始状态里。

　　“不过我和他们没有见过面，那几个人离开的很快，我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

　　又聊了几句话后，乐行等人已经大致掌握了这个NPC身上的性格特点和关键信息，准备借口回去休息一会就去巡逻离开。

　　“天黑之前大家都回屋子里的人，你们注意安全。”三人刚推开门，收银台处就传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等回头看时，却只看到符若海忙碌的背影，和几位员工正脱下工作外套，打算下班的场景。

　　太阳快要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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